若說誰最討厭這條規則,非裴錚莫屬。
他厭惡著所有掌控者。
裴錚獰笑道:“你倒是承認得快,怎麼不繼續插科打諢了?”
殷長夏抬眸看向了他:“你介意這件事,所以才更不能插科打諢。”
裴錚:“……”
他的心頭生出幾分異樣,沒想到殷長夏會這麼回答。
殷長夏平日不大正經,關鍵時刻卻從不插科打諢。
他骨子裡就透著認真和全力以赴。
裴錚擰緊了眉頭,態度不再那麼尖銳,可正在此時,體內那隻半鬼王,忽然蘇醒了過來,又要和他爭奪身體。
這成了引/火/索。
裴錚的氣壓更低,變得比剛才還要尖銳:“殷長夏,我還真是瞎了眼,原本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原來是一路貨色。”
此刻鄭玄海已經抵達,借由莎莎的嘴詢問:“沒事吧?”
殷長夏:“沒事,我和裴錚待在一起。”
鄭玄海鬆了一口氣:“抱歉,剛才想查一些事,來晚了一點。”
原來倀鬼一直按捺著石錘的使用,不敢繼續敲擊,生怕引來什麼東西。
就是夜晚的boss?
殷長夏沒有理會裴錚的敵意,突然間詢問:“你查到了什麼?”
鄭玄海:“為什麼我們晚上能夠驅使人偶!”
殷長夏之前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難道不是因為遊戲給的boss特權?
等等!人偶是利用路易莎的身體做的,創作者是館長才對!
他為什麼害怕自己創造的東西?
鄭玄海:“不是館長害怕,而是占據了他身體的那隻怪物害怕。”
殷長夏腦子嗡嗡作響,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這是一場自我救贖的故事。”
“館長動用了血祭,從深淵裡搶回了妻子。原以為這樣沒錯,可回來的並不是路易莎,而是偽裝成路易莎的惡魔。”
“他卻心甘情願的獻出了自己。”
“也許是瘋狂裡的一絲理智,令他最終用妻子的身體做出了四具人偶,又在快要消失前,用血玉封存了路易莎的屍體。”
“害怕這些人偶,不是因為打不過她們,而是因為人偶會喚醒作為基石的原主人靈魂。”
故事的脈絡越發清晰了。
還好這不是懸疑類的遊戲,並不難推理出來。
鄭玄海微驚,喃喃自語的說:“收集信息果然沒錯……”
裴錚掃視了過去。
鄭玄海苦笑道:“我本來也沒這個習慣,主動為自己增加風險,很多時候還會得到無用信息,這不是家園玩家推崇的方式。但自從上個遊戲開始,我就改變了看法……”
至於什麼讓他改變的,答案顯而易見。
裴錚沉默著,回想起前麵的諸多細節,這兩人的相處,還真是古怪。
而且鄭玄海TM的還在餐桌上,給殷長夏擦嘴?
裴錚臉都黑了,被腦子裡的畫麵破防。
不像是掌控者和被掌控者。
倒像是男媽媽和需要照顧的幼崽。
鄭玄海看著一臉痞相,還以為是個粗獷的人,以他的性格大概率會暴起,成為掌控者鐵則的叛逆者。
發展成男媽媽是什麼鬼?
鄭玄海:“右手之前不是脫力了嗎?現在好點了嗎?我在搜查的過程當中,找到了醫療箱。”
殷長夏擺了擺手:“已經沒事了,先去追倀鬼,你能操控人偶的時間是最少的。”
殷長夏把成為boss的時間,改成了操控人偶的時間。
反正在場都是考核官,全都能聽得懂。
鄭玄海擰緊了眉頭,開始叨叨:“我不僅拿了醫療箱,還拿了一條長圍巾,三樓溫度太低,你……”
旁邊的裴錚終於爆發:“夠了。”
他掃視著兩人,內心翻天覆地,猶如排山倒海一般。
厭惡、不解、煩悶。
無數情緒湧來,衝擊著他荒蕪的世界。
掌控者應該剝奪一切,應該拿他們當牲畜,應該啃食得他們連最後一根骨頭都不剩。
他當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他們唯獨不應該這樣,充滿了溫暖的氣氛。
這可是隨時都會致命的遊戲,又不是什麼過家家!
裴錚的心情充滿了扭曲,轉而離開了兩人,開始分頭行動。
殷長夏和鄭玄海都沒攔著他,這一刻有種悲涼的情緒,在影響著他們。
鄭玄海把圍巾遞給了殷長夏:“我明白裴大佬的感受,他遇到的恰恰是當年最著名的養豬流玩家,受到傷害最深的,在絕望和泥潭裡掙紮,至今都無法走出那片陰霾。”
殷長夏圍住了圍巾,搓了搓手,才暖和了許多:“……嗯。”
鄭玄海深深看向了殷長夏,心緒複雜到了極點。
正因為和裴錚待在同樣的處境,這一刻才會有所共鳴。
裴錚不肯走出十區。
是因為覺得比起那些魑魅魍魎,家園的玩家更加可怕。
薄淡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偶有風雪吹落而來,紅色的圍巾戴在脖間,生出了幾分溫暖的錯覺。
是慶幸、也是安心。
在處處充滿了恐怖的世界當中,這樣的感情才會來得濃烈。
水猴事件後,鄭玄海一直都很想告訴魏良——
殷長夏並非什麼救苦救難的神明,而是帶給人前進方向、破開重重迷障的勇氣。
跟上去!
—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殷長夏和鄭玄海一直想要尋找倀鬼的蹤跡。
月光稀薄,很快便有幾片厚重的烏雲,將那一輪冷月完全包裹了起來,直到最後一絲光線的熄滅。
倀鬼倒是擅長躲避,猶如一隻下水溝的老鼠,完全沒能找到他的蹤跡。
殷長夏:“離四點還剩多久?”
莎莎拿出了懷表:“二十八分鐘。”
殷長夏沉默,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找下去,他望向鄭玄海:“你的載物使用次數,還剩多少?”
鄭玄海毫無隱瞞的回答:“兩次。”
這倒是讓人犯難。
殷長夏在心底權衡著利弊,既沒有找到倀鬼,又沒有查到上一批玩家所留下來的——控製玩家死亡數量的理由。
畢竟是個疑點。
殷長夏歎了口氣:“先回休息室吧,淩晨四點C館就要開啟了。”
他的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了一聲尖叫聲。
“不要過來——!”
是時瑤!?
兩人的表情立即變得凝重,趕忙向著聲音的方向奔去,殷長夏手心都是冷汗,倘若被時瑤見到了館長,那她現在豈不是變成了蝸牛?
就有這麼危險!
隻要對視三秒鐘,無窮無儘的恐懼,會淹沒他們。
兩人急忙跑向了聲音來源,鄭玄海立即控製著莎莎:“去幫忙!”
莎莎奔跑速度極快,身影猶如獵豹那般,迅速奔赴前方。正在遊蕩的雪屍,也被奔跑的莎莎拿著大砍刀,割下了不少斷肢。
等到兩人終於抵達,轉角處的莎莎已經單膝跪地,拿砍刀按住了那東西。
殷長夏臉色極度難看,由於全速奔跑的緣故,眼前還有些暈眩和惡心。
殷長夏掏出剪刀:“時瑤,趕緊過來!”
時瑤連滾帶爬,來到殷長夏的身邊,幾乎慌得不能言語。
殷長夏:“深呼吸,快抑製恐懼!”
時瑤頭痛欲裂,眼球裡充滿了紅血絲,一直難以平靜。
殷長夏轉過身,指著地上的魏良:“你難道想跟他一樣嗎!”
魏良牙關打顫,頭顱的神經都抽搐著,青筋凸起哀嚎了起來:“救救我……”
時瑤眼神終於聚焦:“殷考核官……?”
“對,你不是說下次再恐懼,就看著我的臉嗎?”殷長夏一點點的植入心理暗示,“我給你看,現在跟我做深呼吸。”
時瑤灰暗空洞的眼瞳裡,這才有了些許淚光。
“嗚……”
壓抑的哭音,跳動著殷長夏和鄭玄海的神經。
鄭玄海:“莎莎,殺了他!”
魏良已經神誌不清,眼瞳跳動的頻率像是乒乓球,嘴裡不斷的念著:“殷長夏……殷長夏……”
莎莎幾乎要按不住他,畢竟是圓鼓鼓的蝸牛。
鄭玄海:“快!”
莎莎即將手起刀落,殷長夏卻蹲在了地上:“魏良,誰害了你?”
那把巨大的砍刀,停在了魏良的頭顱上,削落了他的黑色發絲。
因為殷長夏的問話,而沒有繼續砍下去。
沒人願意看到這樣一隻怪物。
被寄生也就算了,他們竟然還有意識。
魏良在無邊的恐懼當中,恢複了一絲理智,他突然淚流滿麵,邏輯不清的說了許多話。
“我不是想逃的……”
“我隻是逃慣了,改不掉了。”
水猴那件事?
殷長夏無所謂他逃不逃,可沒想到,對魏良影響得這樣深。
魏良隻感覺自己下麵的蝸牛還在蠕動,已經被逼得發瘋,哆嗦得舌頭的發音都有些不清不楚。
“我不卑鄙,不肮臟的話,沒人願意接納我。”
“就連當初培養我的恩人,也說欣賞我這點……”
“可我有一部分是裝的。”
“裝到最後,就連我自己也相信了。”
魏良哭得極狠,臉上的怯弱一覽無遺,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模樣。
他開始嘔吐,臉上的麵具儘數剝離,眼珠的淚水大顆砸在地上。
“嗚……殺了我吧。”
喉嚨裡再也無法發聲,隻剩下可憐的嗚咽音。
殷長夏不再逼問,這樣狀態下,多一秒都是煎熬:“動手。”
莎莎手起刀落,將魏良徹底殺死。
地上的東西沒了氣息,魏良的屍體和頭顱分離,殷長夏讓莎莎把頭顱給捧回去,至少讓他能有個全屍。
沉默在眾人間蔓延。
在捧的過程當中,鄭玄海忽然注意到了魏良用身體擋住的血字。
他在被恐懼擊倒之前,竟然咬破了手指,在地上留下了一行字,還因為害怕被人看見,用身體蓋住了下方。
“時空之鐘,載物奪取。”
這句話令擁有載物的兩人,立即頭皮發麻。
家園竟然還有這種道具?
魏良有諸多軟弱,卻在最後關頭,留下了這樣的信息。
殷長夏微垂著眸:“時瑤,把你看到的說出來。”
時瑤眼眶微紅的闡述:“在你們走之後,我們本以為今夜的目標確認了。因為那個房間不能說話,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可一個小時過後……”
殷長夏:“有倀鬼再度選擇了目標?”
時瑤牙關打顫,點了點頭:“是。”
殷長夏大致猜到了時瑤的心路曆程,第二隻倀鬼選了人,時瑤便覺得自己腦子裡有白色蟲卵,可以不用許可劵,就在夜間行動。
她等著倀鬼離開,便想著就看一眼,確定目標是誰。
除開目標的門,倀鬼和正常玩家的門都是被封住的,根本無法確定誰是倀鬼。
可被選中的目標,卻能猜到。
有兩扇門被敲碎了——
殷長夏和時鈞。
時瑤無法按捺自己,便衝出了休息室。
由於外麵全是雪屍,她一路躲藏,沒想到根本沒找到時鈞,反倒看到了角落裡被人殘害的魏良。
時瑤將這些事情道出:“時鈞的門被砸了,是不是就證明他不是倀鬼了?”
殷長夏:“……”
這事兒總透著幾分古怪。
殷長夏並未開口,反倒看向了鄭玄海:“你怎麼看?”
鄭玄海:“的確不像倀鬼,但時鈞的反應力和應變能力,反倒有些像……”
殷長夏眼皮直跳,頓時就明白了鄭玄海的意思。
時鈞難道是老玩家?
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能夠去報名場的老玩家,唯有考核官而已。
就像鬼宴那場遊戲,陸子珩就是他們這場的考核官。
時鈞若無其事的借著姐姐時瑤,混進新人當中,甚至還繼續跟著姐姐時瑤一起,進入了深淵博物館的遊戲。
這心機和膽魄,不光是老玩家,還算老玩家裡的佼佼者。
殷長夏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先安撫了時瑤:“時鈞應該沒問題。”
時瑤完全沒猜到他們在打什麼啞謎,聽到他們確定時鈞沒問題之後,時瑤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殷長夏:“先回休息室。”
兩人神色凝重的點頭。
魏良的道具不知道被誰拿走了,最好的情況是時鈞,最壞的情況是寒鴉的人。
在最後十分鐘內,他們終於抵達了休息室。
為了保證遊戲的公平,在這個時間點進入房間,每次都隻能是一個人而已。
要不然,在屋子裡守株待兔,就能找到倀鬼。
屋子裡靜悄悄的,誰也不敢說話,殷長夏渡過了漫長的十分鐘。
莎莎站在外麵:“四點已經到了,C館的展覽正式開啟,請各位貴賓跟我進入C館。”
玩家陸陸續續的走出隔間,看不出任何端倪。
王昆突然詢問:“魏考核官呢?”
沒人能回答他。
眾人的臉頓時變得驚悚,考核官的死亡,意味著遊戲規則的鬆動,變故會來得更加猛烈。
莎莎已經拿鑰匙打開了C館的門鎖,手臂粗的鎖鏈,從門口被拿了下來。
莎莎打開了房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C館的展覽正式開啟,請各位兩兩組隊,不限身份。”
眾人深感不妙,難道這一次考核官之間,也能互相組隊了嗎?
這不是大大減少普通玩家的生存率嗎?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殷長夏和鄭玄海的身上,現在能帶隊的,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莎莎:“這一場的展覽任務,要求大家贏下一場遊戲!”
門口一陣海風刮來,充滿了令人難以忍受的鹹腥味,裡麵傳來某個叫聲,似乎是海鷗低空飛過的聲響。
他們緩緩走到了裡麵,忽然將裡麵的東西看清。
一個巨大的賭場。
坐莊的怪物,全是些人外生物,但無一例外都是魚類。
莎莎:“請兌換籌碼。”
眾人臉上的表情變得難看,終於明白前麵為什麼會引誘他們,拿出許多陽壽籌碼,去爭搶考核官。
原來都是因為C館任務!
他們被大大的縮減了實力,極度不甘的向莎莎兌換起了籌碼。
殷長夏也檢查了自己的陽壽。
遊戲很快便告知於他——
[所剩陽壽:五年十個月。]
看來之前的水猴,一共凝出了十四隻鬼魂?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考核官開口,他們便是本場遊戲的風向標。
殷長夏:“兌換……”
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紛紛豎起了耳朵,想知道殷長夏會兌換多少。
殷長夏沉沉道了句:“一枚。”
這聲音仿佛是投擲在他們心上,濺起無數水花。
眾人震驚到了極點,不可置信的看著殷長夏。
一枚籌碼怎麼玩遊戲?
而更讓他們震驚的是,那個總是癡傻的於誌成,手裡多出了五十枚籌碼,碾壓了在場所有人。
他一步步走到了殷長夏的麵前,露出沙啞的聲音:“殷考核官,請跟我一起組隊。”
“憑什麼啊……”
話音剛落,於誌成便將手放到了脖頸的鎖鏈處,直接以粗暴的方式擰斷了鎖鏈,他真正的模樣,便展露在了所有人麵前。
這一幕實在太令人震驚,令他們嚇了一大跳,完全無法挪開眼睛。
老實人的外貌仿佛被撕裂,映入眼簾的是梨花般清透的眉眼,如山水畫上淡墨掃過的幾筆,撲麵而來的清雋氣質。
可他周身的陰鬱太濃,壓迫感又太強,衝散了這張臉原本的美感。
“你是誰?”
不知道誰突然問了一句話。
“A級玩家,裴錚,本場遊戲的考核官之一。”
他的目光漸漸放到了殷長夏的身上,露出一個不算友善的笑容,“殷考核官,你願意跟我一起組隊嗎?”
所有人都無法動彈,注視著眼前這一幕,被浪潮般的衝擊力襲擊心臟。
A級玩家,向殷長夏發出了邀請?
這是個重磅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