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宗曇一直袖手旁觀。
大約是殷長夏表現得太令他安心。
他極其迅速的成長起來,那些危機反倒成了他的磨刀石,讓宗曇無比期待著,他會展露出什麼樣的姿態去應對。
然而接替身體的時候,館長卻‘好巧不巧’拉宗曇進入了幻覺之中。
這種期待感戛然而止,逐漸被冰冷和憤怒所染。
宗曇看到了被人奪走載物的殷長夏,還陷入了昏迷當中。而那個奪走載物的尹越,竟然還敢命令他,驅使他,讓他去殺了殷長夏。
那些幻覺真假交替,又在接替身體的那一刻,讓宗曇毫無防範的陷了進去。
宗曇的一切正麵情緒被戾性所取代,漸漸恢複了厲鬼的本能。
他想要大開殺戒。
原來換了另一個人繼承凶宅,會讓他這樣惡心。一股鬱氣縈繞心頭,讓宗曇失了一切耐心,隻想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吊打驅使他的人。
“我也可以拿凶宅喂你,我甚至可以做到比殷長夏更好!”
“憑你也配?”
宗曇冷漠的掃視著他,即使快要被饑餓感給逼瘋,灼燒著他的靈魂,對方呈上來的‘食物’,宗曇完全不想動口。
見過山巔初雪,再被人拿一捧被弄臟的柳絮糊弄,隻讓他感覺受到蔑視。
宗曇哪裡想到,他在殷長夏這裡,使心思,換條件,還要足了耐心,才等來殷長夏利用載物的喂食;
而換到彆人身上,不需要一切代價,主動呈在他麵前的大餐,反而讓宗曇覺得反感。
“你不是想成為鬼王嗎?隻要你願意受我驅使,我很快就能滿足你這個願望!”
“你?”宗曇半闔著眼,連眼神都懶得落到他的身上,“你以為半鬼王到鬼王,隻是簡單的喂食就能辦到的?”
“那我幫你對付江聽雲!”眼前的人急急忙忙喊,“我很快就能成為A級玩家了,你沒必要耗費耐心,等著主人成長起來,我會比殷長夏更快的達到A級!”
宗曇的氣壓更低,周身已經點燃了一簇簇的幽藍鬼火。
那些火焰映著他的臉,毫無任何感情,凶戾得誰也無法馴服。
再說了,宗曇這樣驕傲、不肯低頭的個性,遇上誰都是魚死網破的局麵。
他大約在經曆殷長夏以外的人接替凶宅的if線吧。
宗曇不再有半點的忍耐,眼瞧著那邊要朝他伸出手,便被宗曇一抬手,鬼火驟燃。
宗曇:“滾!”
抬過來的本就是幻化的觸/手,隻不過映在宗曇眼中,是對方的手臂罷了。
“啊啊啊——!”那人抱著手臂痛喊道,“殷長夏早已經被館長和倀鬼盯上,得了他就能讓整個遊戲運轉下去,甚至升為A級都不是沒可能的。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殷長夏,館長會傾其一切要殷長夏的皮!你何必花那麼多的鬼力保護他?”
宗曇冷淡的吐出幾個字:“你管得著?”
聽他說出館長盯上了殷長夏的皮,宗曇內心湧起不爽和怒火。
他見過被倀鬼剝皮的人。
宗曇的確想拉著殷長夏墮落下墜,可一旦這件事交於彆人之手,甚至讓殷長夏變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便讓宗曇覺得被侵犯了領地。
宗曇笑了一聲:“你是除了夏家人和江聽雲外,頭一個這麼惹怒我的人。”
這種口吻,仿佛對方該感到榮幸。
原本是想讓他受到恐怖的折磨,現在受到折磨的反倒成了館長自己!
身處於屠宰場的五人很想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礙於館長在那邊,不敢轉動眼珠。隻是門口燃起亮眼的火焰,他們還是能夠察覺。
時瑤:“殷考核官沒事吧……”
時鈞:“姐姐彆擔心,殷考核官沒有叫出來,應該不是那麼恐怖的事。”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幽怨而淒厲的喊聲。
“吼——”
眾人:“……”
這TM好像是館長在叫?
怎麼感知恐懼的不是殷長夏,反倒變成了館長?
他們眼皮直跳,更加好奇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裴錚大喊了一句:“殷長夏?你沒事吧?”
然而得不到任何回應。
下一聲痛苦的哀鳴響起,上次可以說是偶然,這下子總不能說是偶然了吧?
裴錚:“……”
鄭玄海擰緊了眉頭,本就是他繼承載物,對戰倀鬼的時候,沒有恢複身體的協調能力,導致倀鬼先一步植入了白色蟲卵。
這是他的失誤,始終讓鄭玄海耿耿於懷。
殷長夏遲遲沒有回應,更讓鄭玄海覺得擔心:“不行,我得過去幫他!”
當鄭玄海要轉過頭的時候,被裴錚伸出手攔下。
鄭玄海:“你這是什麼意思?”
裴錚:“你還沒看明白嗎?”
鄭玄海:“?”
裴錚:“殷長夏可以避開技能鎖定,卻偏偏不這麼做,他肯定不想彆人插手,那是他自己挑選的獵物。”
鄭玄海:“……”
雖然但是,殷長夏比起你們這些瘋批變/態,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可看著裴錚被忽悠得這麼深的樣子,鄭玄海都囧了半天,不知道找什麼話來解釋:“他……”
裴錚冷了臉:“我不允許彆人去打擾他,殷長夏好不容易可以肆無忌憚的尋求遊戲樂趣。”
鄭玄海:“……”
那邊的人的確肆無忌憚了。
但卻不是殷長夏,而是掌控身體的宗曇。
裴錚的誤會,正中下懷,讓宗曇得以使用鬼力對付館長。
一時間,大量鬼火堆積於門口,瘋狂向著那邊衝去,宗曇的眼瞳裡跳動著幽藍的光芒,顯得冷淡異常,連時常掛在臉上的怪笑都沒了。
鬼火炙烤著館長的身體,令他四五米高的身軀,在被一點點燒得縮小。
館長動用任何手段,或許宗曇都不會出手。
偏偏……
要使用幻覺。
這讓袖手旁觀、對殷長夏無比安心的宗曇,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宗曇繼獨占欲後,又極其迅速的生出了另一種感情。
——保護欲。
本來以殷長夏的個性,幾乎沒有可能,反倒讓館長創造了這個機會。
宗曇:“你還想剝皮嗎?”
館長:“……”
宗曇:“你看你燒得多漂亮?好像右邊燒焦受熱得不太均勻?我幫你一把。”
他追求完美,力求把館長燒得勻稱。
比起惡劣,同為厲鬼的宗曇,或許比館長更勝一籌。
館長頓時惱怒,終於意識到是幻覺造成的影響,連忙收回了投射在他身上的那些幻覺。
恐懼影響不到他,反倒令他徹底發瘋。
這不是碾壓,這是助攻!
宗曇總算是從那些幻覺當中清醒了過來,眼瞳重新聚焦,落到了眼前的巨/物身上。
館長將整個雕刻了神像的石門占據,之前足有四五米高,如今被鬼火燒得縮水到三四米,但仍舊十分驚人。
他身體扭曲的占領了大門,嘴部吊著數根扭動如蚯蚓一樣的觸/手,觸/手的類彆也不一樣,有些長滿了眼睛,有些長滿了鼻子,有些長滿了舌頭。
克係怪物,本就是不可名狀之物。
若是旁人在這裡,驟然看到這些恐怕要崩潰。
宗曇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眼底帶著嫌棄:“原來是你這鬼東西,還想利用恐懼逼迫彆人就範?”
館長:“……”
這是第一批趕到D館的玩家,那些人偶對他而言是阻礙,但也是唯一能讓他們脫離這裡的東西。如果不切割人偶,他們就會永遠留在這個地方。
館長等了良久,就是為了等他們大部分都植入白色蟲卵,又開始切割人偶,這個最佳良機。
這樣一來,他不再有任何的弱點了。
原以為事情會進展順利,此刻卻急轉直下,恐懼並沒有將他扯入深淵。
館長終於發現,眼前的人魂形有一絲不契合,他動了怒,很快便明白過來,眼前的東西和他一樣。
館長的聲音厚重而緩慢,仿佛自悠遠的古刹傳來:“你……也……依托他?”
宗曇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甚是無聊的看著他。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全靠對方去猜。
他也是從深淵爬出來的怪物,依托於館長對路易莎的愛而生。館長越是執著,他的能力也越強。那幾具人偶,都是在他剛剛依附這具身體的時候,館長做出來的,為的就是扼製他,加上最後的保險栓。
在看到她們的同時,就能喚醒寄體最深層次的記憶,以此來驅散身體裡的怪物。
寄體想自我救贖,偏偏不能讓他如願。
館長:“你想知道……永恒占據……這具身體的辦法嗎?”
他宛如誘惑一樣,惡劣的道出了這句話來。
宗曇利用鬼火,腳上燃起幽藍的光,身體緩緩上升,他不喜歡這樣仰著頭和對方說話。
終於浮到半空,宗曇的腳底就仿佛盛開了蓮花那樣。
他直視著館長,嘴角綴著一抹笑容:“如果不能讓殷長夏親口認輸,我奪走他的身體,也沒什麼意思。”
是勝負欲撞出了這一切。
眼前這怪物又怎麼會明白?
館長乘機伸出了無數觸/手,想要壓縮宗曇的空間,將他吸收到自己的身體當中。
觸/手形成一個籠子般的東西,有些長著眼睛,有些長著鼻子,有些長著耳朵……全是人體身上的五官,依次排列。
囚籠裡的空間在不斷收縮,館長的肚子忽然緩緩張開,外凸尖銳的牙齒伸了出來,想要將他吞入腹內。
宗曇手上的鬼力泄出:“想吃了我?”
就算是把館長的肚子給捅穿,都算對得起他的了。
殷長夏:[等等,先彆燒,他肚子裡是什麼?]
館長似乎已經吞下了太多東西了,肚子裡好像一個異度空間。
從那一片闃黑當中,突然伸出來一隻手,被粗線縫合著,手法和伊諾克他們極度相似。
第三具人偶,怎麼也找不到。
考核官對應了一具人偶,且每到考核官行動的夜晚,人偶都會具備簡單意識。但如若那一夜的考核官死了,人偶就隻是人偶了。
原來魏良死後,人偶確定不會醒來,就被館長吞入了肚子裡。
殷長夏:[縫合需要四具人偶一起,得把她從館長肚子裡拽出來!]
宗曇:“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殷長夏:[這種時候了還談條件?]
宗曇勾唇:“就是這種時候,才能談條件。”
他們即將被館長拉拽到肚子裡,這樣危險的時刻,宗曇卻視若無睹?
瘋子!
殷長夏暗暗的罵了一聲。
就該讓裴錚看看,誰才是那個瘋批。
殷長夏:[你想要什麼?]
宗曇:“回去之後,查一查第三口棺的夏予瀾。”
殷長夏微怔,沒想到宗曇竟然提出這個要求。
畢竟在這之前,宗曇曾經說過,他不喜歡夏家人,縱然沒有直接的仇,但也不喜歡第一代鎮棺人的夏予瀾。
殷長夏:[你不是……]
宗曇:“我有事找夏予瀾,或許他知道江聽雲為什麼會變成殘魂。”
這件事關乎他自己。
江聽雲生前會發病,每月一日的癡傻。
而他也會發病,每月一日的發瘋。
江聽雲現在死了,不該發病了,卻直接成了智障,宗曇也漸漸覺得生前的病症回來了,像是跟著他的靈魂,永遠洗不掉。
倘若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他或許真會變成一個毫無理智的瘋子。
殷長夏微怔,還是頭一次聽說殘魂。他眼神微閃,想起裴錚和江聽雲過於相似的長相,但作為凶宅之主他能夠斷定,裴錚和江聽雲不是同一個人。
這中間差了一環,還在裴錚的身上。
殷長夏:[好。]
在這個聲音落下的同時,他們已經離館長的肚子很接近了。
宗曇周身都燃起了一層鬼火,像是保護罩一樣,觸/手不能觸碰他,隻敢這樣一點點把他拽到肚子裡去。
宗曇伸出了鬼手,輕輕將裡麵的東西拽了出來。
果然不出殷長夏所料,第三具人偶,就在這個地方。
與此同時,白色的絞絲捆住了殷長夏的身體,裴錚借由蛇鱗藤長出的巨藤,腳踩在它的上麵,雙手狠狠拉著殷長夏。
殷長夏一陣驚訝:[裴錚……他怎麼會出手?]
裴錚一直以來,不是處於觀望態度嗎?
再說了,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一定是轉過頭觀察過好幾次。普通人被植入白色蟲卵,看上館長一眼,便會陷入深深的恐懼當中,無法閉上眼睛,隻能活生生讓自己變成蝸牛。
但裴錚利用三秒空缺,可見有多強的控製力。
宗曇:“哼,多此一舉。”
纏在腰間的絞絲真煩,這讓宗曇想到了某個人。
殷長夏喊出裴錚的名字也很煩,尤其是他們之間是內心對話,裴錚的名字就回震在他腦海。
不爽X2。
館長不願讓宗曇離開,加大了力度,連地上的白骨,也被這吸力給紛紛揚起。
在被觸/手編織的囚籠當中,又讓宗曇想起了一些不快的記憶。
原本是從幻覺之中找回了理智的,宗曇卻在此刻展露出了更多的戾性:“你真是太會惹怒我了。”
他最討厭的事,被館長做了個遍。
凶宅的繼承人更替……
以及被人當做獸類一樣束縛。
宗曇脫去了用鬼火製成的保護膜,衣衫都快要被那股吸力給扯了過去。他突然笑了起來,眼神發狠的用右手鬼骨沾染了那些火焰,囚籠被更大的火焰給吞滅,連腰間的絞絲也被燒斷。
要想攻擊,就不能用防禦,就是這個道理。
裴錚正使用全力拉著他,絞絲被燒斷後,朝後跌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裴錚擰緊了眉頭,不得已朝那邊看了一眼。
隻一秒,他就收回了眼神。
森森白骨上覆蓋了厚重的雪花,而雪花上麵又燃起了幽藍的火焰。
枯骨生花。
驚人的美感下,是累累臟汙。
江聽雲聲音含糊的說道:[宗曇……在發怒。]
裴錚:“……”
是因為同為殷長夏載物裡的鬼魂,所以能感知到一部分情緒嗎?
江聽雲:[跟他……發病的時候,一樣。]
裴錚:“你恢複記憶了?”
江聽雲又陷入了茫然,隻是下意識的說出了那句話。
第三具人偶不知何時被丟了過來,裴錚連忙拽起,重新拿到了那邊:“快!”
屋內即將坍塌,蛇鱗藤模擬的巨樹支撐著屋內。饒是這樣,也沒能阻止上麵的落灰,將灌入的白雪也染上了臟汙。
還好長桌上就有針線,他們已經從莉莉安、莎莎的身體裡找到了路易莎右腳和手臂,強忍著惡心縫合了起來。
傷口縫合得歪歪扭扭,但他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
蛇鱗藤的生長速度更快,要蔓延整個牆壁。
鄭玄海目光放到了那邊的柯羽安身上:“你們先撐著,我抬他過來。”
時瑤:“可他那樣子,骨頭都斷了,貿然挪動他的身體,恐怕會出事。”
萬一斷掉的肋骨刺到了內臟,後果不堪設想。
鄭玄海:“蛇鱗藤在吞噬周圍的邪物,它就算在殷長夏麵前乖順,也不會在意柯羽安的死活的。”
時瑤朝那邊看了一眼,也被這茂密生長的藤蔓給嚇到。
鄭玄海說得沒錯,比起肋骨刺到內臟的風險,明顯是他的命更重要,必須趕緊過去,把柯羽安給抬過來。
時瑤:“我跟你一起去!”
鄭玄海嗯了聲,便和時瑤一同奔赴那邊,地板已經歪斜,就算蛇鱗藤阻止了上方天頂的下沉,可極速生長後的重量,地板也難以支撐。
無數白骨見到了天日,從地板裡湧了出來,被枝枝蔓蔓下的月光照耀。
鄭玄海和時瑤快要站不穩,身體搖晃著,一踩一個下沉,時瑤踩破了地板,直接貫穿到了B館裡。
前方破開一個大洞,時瑤朝下一看,神色有些恍惚。
她們竟然正對下方的食人魚!
鄭玄海:“你回去吧。”
時瑤:“不!”
柯羽安被倀鬼打成這樣,也是因為保護正在繼承載物的她們。如今柯羽安命懸一線,她做不到無視。
兩人總算是抵達了那邊,一同扶起了柯羽安。
可他們尚未鬆一口氣,便看到屋內塌陷得更厲害了,隻得趕緊往回趕。
裴錚額頭青筋凸起,極其不擅長這種事:“第一具人偶縫合完畢。”
鄭玄海和時瑤嘗試著拍了拍柯羽安的臉,發現他根本沒有意識。時瑤抬著他的頭部,突然感覺到手上一陣濕熱。
是血!?
兩人連忙把柯羽安翻過來,發現他的後背,被一根凸起的骨頭給刺中。
鄭玄海手裡已經沒有劣質藥水了,緊咬牙關的朝著那邊大喊:“快點啊!柯羽安失血過多,得抓緊時間!”
這個聲音,喚醒了和宗曇進行‘共情’的殷長夏。
他剛才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