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眼眶赤紅,“鄭玄海,在這件事情上,你不是應該跟我最感同身受嗎?我們都是一樣的,深受次數類載物的限製。”
外麵把他們捧得再高,等載物使用完了之後,他們就會變得跟普通玩家一樣。
甚至有些人過於依靠載物,所鍛煉出的能力,還比不過一般玩家。
看你起高樓,看你宴賓客,看你樓塌了。
這便是次數類載物玩家的真實寫照,一群藏在陰暗處的人,正貪婪的嬉笑著,等待他們落寞時,好爭先恐後的上來踩你。
李玖儼然被逼上了絕境,不然也不會這樣失態。
李玖仰起頭,任由雨水衝刷自己的臉,仿佛在問老天爺一樣低喊:“我該怎麼才能贏得了裴錚?為什麼和我搶血玉的會是A級玩家?但凡換了其他人……”
鄭玄海就這麼站在門口看著,始終沒有邁出一步。
他謹記著自己的位置,就更不能做一個白眼狼,給殷長夏惹麻煩。
如果是上個遊戲,他的確和李玖一樣的處境。如果不是被逼成那樣,鄭玄海也不會貿貿然接下考核官任務。
租客那個遊戲,他的確毛躁,要不然也不會錯誤估計殷長夏的實力。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就是末路。
隻是他卻因此得到了轉機,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明明已經絕望,又得到了希望,感激就會被放大。
鄭玄海:“你想拿血玉,無非是想早點湊齊三個遊戲內核,晉升A級玩家,這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李玖咬緊了牙關,手指被捏得發白:“我當然知道解決不了問題!”
他在雨中張了張嘴,卻沒有任何的聲音,隻是用力得連下顎的青筋都凸起了。
一場無聲的呐喊。
這種次數類的載物,隻能依靠升級修複一定的次數。李玖的載物升級,需要在載物大廳,花費足足三十五年的陽壽。
李玖眼瞳裡爬滿了紅血絲:“……我已經不敢去C級場了。”
鄭玄海還是沒有透露載物修複的事,隻是將手裡的油紙傘遞給了他。
“載物真是一把雙刃劍。”
“那些底層的玩家,除了能拿自己的命去拚以外,找不到任何生存下去的方式。”
“這不是很可笑嗎?擁有載物的人,反倒更容易退縮。而被逼到絕境的人,反而更容易拋去一切雜念。去拚、去搶、去廝殺。”
“你真的不想為自己再博一次了?”
李玖渾身僵硬,定定的看向了鄭玄海手裡的傘。
他沒有去接。
他明明是憑著一股衝勁才拿到了烈雨二把手的交椅,可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束手束腳。
是什麼時候,他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李玖其實很羨慕他們這一群人,就連和他相同處境的鄭玄海,也被帶動了起來,像是朽木煥發出生機。
鄭玄海:“不要傘嗎?”
你真的不想在為自己博一次了?
這話重重的擊打在李玖的心上,令他覺得震耳欲聾。
“反正都淋濕了,又何必再拿……”
李玖掙紮了起來,僵硬石化的身體,好像被這雨給腐蝕得軟化了一些,讓他擁有了行動的能力。
李玖:“C級場啊……”
—
殷長夏一直看著,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他收回了眼神,將敞開的窗戶關閉。細雨斜風再也無法吹入進來,小小的一扇窗戶,竟然能隔絕那麼多的聲音。
殷長夏如同力氣耗儘一般躺在了床上,像是要昏死過去那樣。
殘疾狗也睡在床上的角落,他完全沒能發現,從它的耳朵裡探出一隻米粒大小的蜘蛛,正在仔細觀察著他。
[不想幫嗎?]
殷長夏還以為這是宗曇的聲音,正疑惑著為什麼宗曇突然能夠在家園蘇醒了,睡意卻將他打敗,令殷長夏睜不開眼,即將陷入更深的睡夢當中。
殷長夏迷迷糊糊的回答:“現在……更想幫唐啟澤。”
[你對身邊的人,還真夠好的。]
殷長夏終於死死的睡了過去,蜘蛛看了一會兒,又像是嫌棄這具狗身似的,卻不得不縮了回去。
這個聲音直接在殷長夏的腦海裡回響,被外殼的溫柔繾綣所包裹,裡麵的本質卻是堅冰:[殷長夏,你真不像夏家人,幾百年前撿到我和宗曇的人,為什麼不能是你?]
殷長夏翻了個身,再也沒能聽見他的話。
他這一覺睡得太久,直接到第二天的下午三點。
直到門口傳來敲門聲,殷長夏才猛地蘇醒了過來:“遭了睡過頭了,唐啟澤,你怎麼不……”
話剛到一半,殷長夏表情才變得僵硬。
唐啟澤現在命懸一線。
自從周迎和紀今棠的事情之後,殷長夏縱然不介意,也不願意再和彆人生出親密的關係,對待所有人都是點頭之交。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唐啟澤當成了真正的夥伴。
“進來吧。”
鄭玄海:“我們今天還去載物登記大廳嗎?”
“去。”
殷長夏連忙從床上起身,“柯羽安呢?情況怎麼樣了?”
鄭玄海:“唐書桐這邊的祝欽,已經送他回了現實世界的醫院,現在沒什麼大事了,隻是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殷長夏鬆了一口氣。
鄭玄海把手裡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遞了過去。
殷長夏突然有了點不祥的預感:“……這些是?”
鄭玄海:“陸子珩派人送來的。”
殷長夏有點羞恥,他在十幾歲的時候,陸子珩就離開家裡了,結果現在還跟從前一樣照顧他!
明明自己再隔幾個月,就要二十二了。
正巧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殷長夏接了過來,便朝著屏風後麵走去。
這衣服……
殷長夏記得他們之前拍全家福的時候,自己就是穿的這身,和記憶裡的分毫不差。
那張照片,也是他們唯一一張合照。
殷長夏很快便穿好,用手撩開珠簾:“走吧。”
珠簾被撩得晃動,玉色的珠子拍打了起來。殷長夏穿著民國製式的長衫,白底上以冷硬的線條描繪著鏤空的紅蓮,盤扣處也是紅色。
不得不說,博物館那偏向西歐風格的襯衫,根本不大適合殷長夏。
他穿這樣的衣衫,反而映得那張臉漂亮至極,隔著古風古色的珠簾,更有種霧裡觀花的朦朧美感。
一同進來的時瑤還有些恍惚,遊戲裡的心理暗示也同樣在此刻生效。
時瑤立馬又回過神來,她怎麼能覺得殷考核官漂亮得讓人心癢呢?
太失禮了!
殷考核官的形象該是高大的!
殷長夏:“時鈞呢?”
時瑤連忙正色道:“時鈞受了精神汙染,必須要多休息。”
說到這裡,時瑤又暗自佩服起了裴錚。
A級大佬果然不一樣,同樣是見到了館長,但裴錚就沒有多大的影響。
殷長夏點頭,還在思索著陸子珩送來這件衣服的用意。
難道是昨天的賠罪?
亦或者他反駁了陸子珩,拿這個來升華兄弟感情?
殷長夏歎了口氣,覺得兩邊都有。
他對所有事情都運籌帷幄,唯獨對兄弟感情,真是笨拙到了極點。
殷長夏:“走吧,先去載物登記大廳。”
—
載物登記大廳在每個區域都有,唐書桐在九區的宅子,又是最核心的地帶,短短五分鐘就能抵達。
外麵楊柳飄飄,又正值白天。
縱然沒有陽光的照耀,那些紅紗懸吊在天空,被風吹動的時候,也有種驚人的美感。
古香古色的建築,和最中央的金屬遊戲大廳完全相反,卻又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裴錚早早等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麵色陰沉的掃視三人:“去登記載物?”
殷長夏:“裴大佬?你不是……”
話還未說完,便被裴錚也拉到了巷角。
裡麵十分幽靜,被幾顆樹木所遮擋,裴錚又一直戴著遮掩容貌的道具,根本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
裴錚口氣極其不善:“你們兩個想去登記就去,我有事找這家夥。”
鄭玄海和時瑤也著急的跟了進來,裴錚這個態度,讓鄭玄海總覺得古怪。
正想開口時,就被殷長夏所阻止:“不用管我,你們先過去等著!”
鄭玄海和時瑤麵麵相覷,隻得原路返回,先走到外麵為兩人把風。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小巷裡就隻剩下了殷長夏和裴錚二人。周圍擺放著許多褐色裝水的壇子,狹窄的小巷當中長滿了青苔,被兩堵高牆所擠壓。
本來就不明亮的空間,變得更加昏暗。
殷長夏:“有什麼事?”
裴錚:“先把血玉拿給我。”
殷長夏一愣,裴錚並不是這樣出爾反爾的人,昨天明明才說好,隻要他和自己一起去食欲這個遊戲,血玉就可以歸他所有。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裴錚:“你載物裡的那隻鬼魂,一到十區……”
殷長夏:“昨天你回了十區?”
裴錚沒有否認:“他突然消停了一陣兒,但之後就開始瘋狂吞噬,想占領我的身體。但過了不到三分鐘,又恢複了原樣。”
時好時壞,一定有蹊蹺!
殷長夏:“……他之前不一直都這樣?”
裴錚語塞,心情極度不佳,覺得自己語言表達能力極差,找不到精準的詞去形容。
“就是……就是之前是奶狗咬,雖然咬了,但沒有牙齒,肉也咬不下來,就給你留個印子。昨天異變的那幾分鐘不一樣,能直接把你給活吞了。”
殷長夏:“……”
這形容,就跟狗突然變成狼了一樣。
裴錚刻意壓粗了嗓音:“血玉給我,我說到做到。”
血玉有鎮魂作用,他必須自保。
而且大有可能是十區的陰氣太重,衝擊了江聽雲,令他變得更不正常了。
江聽雲那個智障,真是讓人不省心!
殷長夏沒有質疑裴錚,也不曾懷疑裴錚話裡的真假。
畢竟深淵博物館的遊戲當中,裴錚已經拿了兩個攻擊類道具給他。
剪刀和骨戒。
殷長夏:“好,但我有個條件。”
裴錚擰眉:“你說。”
“你回到現實過後,要來找我。”
殷長夏飛快的說了一串地址,這才把血玉給遞了過去。
還未遞到裴錚手裡的時候,他身體裡的江聽雲,突然強行蘇醒了過來。
江聽雲的眼瞳蒙上了一層灰塵,仿佛下雨天的玻璃。他用極輕的聲音,在嘴裡念叨著一個字:“夏……”
這聲量太小了,在小巷這樣幽深的環境裡,都聽不清楚。
殷長夏毫無所察:“血玉給你,自己收好。”
江聽雲專注的看著他,念了好幾聲才找準了發音:“夏夏。”
殷長夏耳膜嗡的一聲,終於明白眼前這具身體的掌控權進行了交換。
好像還是頭一次聽到江聽雲說話這麼流暢。
這樣的稱呼,令殷長夏覺得有些不適。
空氣裡滿是濕潤的水霧,天色也霧蒙蒙的,周圍的景色都朦朧成紗。
簷角的風鈴正吹得輕響,隔得太遠,反而沒那麼清脆,就像是江聽雲那極輕的聲量一樣。
殷長夏:“現在口齒沒那麼不清楚了?”
江聽雲:“……”
他湊到殷長夏的身邊,微微彎下了頭,好似想乾什麼事。
殷長夏看著他的頭頂的發旋,突然惡從膽邊生,這是剛剛對他發火的裴大佬的身體啊,突然就伸了手,放到了他的頭上。
裴錚:“……”
敢擼他的手法跟擼狗一樣,殷長夏你有種!
殷長夏笑了起來:“你怎麼能蘇醒了?宗曇在家園都醒不來?”
原以為這麼複雜的問題,江聽雲理解不了。
誰知江聽雲卻緩緩答道:“十區……靠近十區,可以。”
殷長夏微怔,手指微微一僵。
心頭生出些許怪異,總覺得這樣的江聽雲有細微的不對勁。
江聽雲蹭了蹭他的手心,用撒嬌的口吻:“彆把血玉……給他,好不好?”
他一直垂著眼眸,看著溫順極了,卻在指縫之間,偶爾瞥來的眼神,都讓殷長夏心頭發冷。
果然和宗曇一樣是厲鬼。
再怎麼乖順,裡麵的凶性也無法遮掩。
殷長夏冷聲道:“不行,這是我答應的事。”
“那……能不能喂喂我?”
江聽雲湊到了他的耳邊,用裴錚平日不曾說過的溫柔聲線,似春風拂柳般,在殷長夏的耳膜當中暈開,“我好餓,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