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夏努力向前走去,覺得自己渾身都要被這邪風給撕碎,要化作紙人一樣的碎片殘渣。
在這狂風之中,門口的紙人突然說起:“要進去,就得拿東西交換。”
殷長夏仍然抵擋著邪風,耳旁呼嘯作響,根本無法聽得更真實。
“什麼東西?”
紙人像是在引誘,善意又惡意:“剩下已經不多了,至少得打開一口凶棺。”
殷長夏咬緊了牙關,嘗到了一絲血腥味,終於邁入了門檻,裡麵的狂風才忽的停止了。
半步真實。
殷長夏頭皮發麻,緩緩抬頭向上空望去。
整個房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幾乎寫滿了每一個角落,所散發的煞氣殺氣騰騰朝他逼來。
那曾經被他當掉的第六口棺材不停的悶動,似乎是想從凶棺裡逃離出來,在裡麵橫衝直撞,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隻選擇它……]
[不要去理會其他凶棺……]
不斷有聲音塞入殷長夏的大腦當中,他的心跳亂如戰鼓,快要被這聲音給蠱惑。
危急時分,殷長夏猛地蘇醒:“江聽雲,你在這裡嗎?”
那聲音漸漸陷入了沉默和死寂。
新的記憶湧入進來,打亂了江聽雲所設下的局。
[彆聽他的。]
[醒過來!]
剛才化作紙張的飛鳥,又重新凝聚,轉眼便抵達了殷長夏身邊。
是宗曇!
剛才被怨狐眼所構成的世界絞殺,而如今則因為殷長夏保持的理智,強硬的闖入進來。
埋藏的東西開始被翻出,平靜的世界被攪亂。
真實呈現了出來。
殷長夏的腦海之中再度被塞入了什麼東西,像是一男一女兩人的對話——
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疑惑:“家主,江聽雲他一直忠心夏家,為何還要讓他成為第六口凶棺的鎮棺人……而非第七口凶棺?”
“他知曉了夏家凶棺的存在,又明白夏家養著宗曇是為了什麼,便主動設下計策,引宗曇撞破我們那日的談話。”
“他是想讓我們早日對宗曇動手。”
“宗曇倒是聰明,在這樣危險的處境之下,也能順利逃脫。不過他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相信了幫助他逃脫的江聽雲。”
“給予希望之時,又驟然間收回,讓他變得偏激瘋癲,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你猜猜,江聽雲是什麼想法?”
“他要為夏家找一個借口,一個理由,要幫夏家早早讓鎮棺人入棺。”
殷長夏睜大了眼,真正瘋魔的是江聽雲吧!
他難道不知道,夏家收養他和宗曇,是為了……?
不!他知道!
在知道的情況下,還選擇這樣做。
難怪宗曇說他搖尾乞憐,沒了主人就不知如何行動。
[彆聽……]
[夏夏,彆聽了。]
仿佛在這場對抗之中,江聽雲已經落入了下風,想要再度絞殺宗曇,已經來不及了。
明明想要把平靜和溫馨呈現給殷長夏,讓他永遠都留在裡麵,卻不想被激起了波瀾,內裡的臟汙一並被挖出。
都是因為宗曇!
殷長夏緊抿著唇,繼續有新的對話進入了腦海之中——
“第七口凶棺,你打算選誰?”
“自然是宗曇。”
“江聽雲如此盛情,自然不能辜負。宗曇資質高,半鬼王化會更加順利,我們為何要拒絕?”
“誰成為第七口凶棺,誰就能在死後恢複正常,凶棺會為他們剔除或是補全那多的少的一縷魂。”
江聽雲視夏家為歸屬,宗曇視夏家為囚籠。
可笑的是,不想剔除的那個人被剔除了一縷魂,想要補全的那個人卻一直癡傻。
這就是初見江聽雲時,他還癡傻著的原因?
殷長夏急急的喘了一口氣。
被傷得這樣狠,江聽雲對夏家竟然還有依賴?
江聽雲當真是喜愛夏家嗎?
殷長夏渾身發冷,恐怕是因為江聽雲每月會癡傻一日,情況和宗曇類似。如果離開凶棺庇護的夏家,他的癡傻會由每月一日,變為一年數月。
他狂熱的奔赴的,絕不是夏家,而是由他內心想象出的一個安樂園。
如若不然,他便要人格崩塌。
“一旦江聽雲想明白,他會比誰反撲得都要厲害。”
“他的恨會異常激烈。”
殷長夏和那個人,達成了同樣的思考。
屋內的東西開始起了一絲變化,第六口棺材的動靜停止了,他的每一片都被蜘蛛分食,江聽雲卻還是沒對夏家生出恨意。
不是不恨。
而是不能恨。
江聽雲對夏家扭曲的執著和愛意,是他維持自己的一種方式。
時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夏家停止供奉後,江聽雲癡傻的時日也變得越來越多。
殷長夏一步步的踩了進去,每踩一步,腳下的符文便亮一步,直至紅色的熒光照徹了整個房屋,將所有棺材的麵貌都展現了出來。
好壓抑、好可悲的感情……
連痛痛快快的恨也無法放任。
也許是因為殷長夏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不會再奔向他這邊,其實開館便是一個開關,能將殷長夏永恒困在這裡的開關。
江聽雲不再強求了。
第六口棺材停止了晃動,掙脫了上麵的鎖鏈,轟然倒塌了下來,被柱子所卡住。
殷長夏知道這是由怨狐眼所製造出的虛假,根本不是真實的。
棺材裡麵猶如倒下了一袋米一樣灑出無數小蜘蛛,它們迅速爬開,露出了裡麵的江聽雲。
江聽雲學著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模樣,棺材板被彈開,白紗宛如顫巍巍的手,緩緩伸到了殷長夏的麵前。
“夏夏,你為什麼不能跟夏家人一樣。”
他一直在歪著頭詢問,“太不講道理了,夏家滿族都是自私自利,偏偏出了你這樣一個特殊。”
這話裡藏著委屈。
而他表現得卻格外平靜,以最冷靜的視角在剖析。
殷長夏:“家園十區的事,是你做的?裴錚呢?”
江聽雲緩緩從棺材裡走了出來,用白紗輕輕勾著他的手,推著殷長夏將手放到了自己的頭頂,仿佛在撒嬌一樣:“夏夏,你關心宗曇,關心裴錚,能不能關心我?”
他說得卑微。
江聽雲蹭著殷長夏的手,仿佛是狗狗在蹭著自己的主人,尋求他的撫慰一樣。
殷長夏:“九區死了很多人,你故意用事情牽絆著我,為的隻是用怨狐眼困住我?”
江聽雲的動作停頓,忽而緩緩睜開了眼,一金一黑的眸子直視著他:“不。”
可具體的理由,江聽雲卻不願意多說。
夏予瀾看透了他,他的確是在逼迫自己做一個抉擇。
凶宅在顫動,不僅如此,連胸口的鬼種也是如此。
江聽雲望向外麵:“後麵那幾口凶棺已經被封了太久,他們記憶全無,就像是一把閃爍著冷鋒的刀刃,誰若是第一個開館,他們就會認準誰……”
就像是雛鳥效應。
殷長夏:“你到底想做什麼?”
江聽雲深深望向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似的道了句——
“夏夏,你能選我嗎?”
“不管任何時候,任何處境,始終第一個選我。”
這一刻那原本枯死的願望,的確有所重燃,竄起了一丁點兒的小火苗。
殷長夏已經分不清江聽雲那句話真心,那句話是假意。
殷長夏有不好的預感:“你先讓我出去。”
江聽雲心思縝密,這話中的拒絕,他如何聽不出來?
江聽雲的身體緩緩漂浮了起來,終於徹底放棄,離開殷長夏的身邊:“我果然找不到……這世上,哪怕有一個人,能對我全心全意也好。”
四周的景象已經生出了裂紋,鬼種不停掙紮著,仿佛極度不情願。
樊野的情緒,正從那邊清晰的傳來。
殷長夏的心臟跳動極快,影響著他呼吸也微喘了起來。
難受、想吐、惡心……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江聽雲:“看來快要成功了。”
殷長夏難以忍受:“你到底想做什麼?”
江聽雲強調:“應該是你們。”
殷長夏微怔,從江聽雲的話中,頓時理解了過來,表情裡滿是錯愕:“陸子珩!?”
難怪會發生十區的事情!
江聽雲:“他的雙魚玉佩十分特殊,殺了人之後,對方的怨氣會增加數倍。因為這個原因,秦封和李蛹才算計著造出一個半鬼王……可你猜,他的載物為什麼會這麼特彆?”
殷長夏:“……”
江聽雲:“他被選為第八個鎮棺人,身上自然得有‘鑰匙’,是你的父母,把雙魚玉佩給了他。”
殷長夏表情微變:“你們是想開棺!?”
剛才江聽雲的話,殷長夏總算是聽明白了。
夏家讓江聽雲作為鎮棺人,到頭來終究受到了反噬。
江聽雲無聲的笑了起來,安靜裡透著幾分癲狂,直到空間在緩慢碎裂,江聽雲朝著上方看去:“看來還是支撐不了多久了,某人著急了。”
[彆再蠱惑他。]
[路要怎麼走,那是他自己去選。]
眼前的一切在消失,飛鳥一頭撞破了這個空間,再度化為紛飛的紙張。
殷長夏朝黑暗裡望了過去,瞧見一簇火焰驟然亮起。
幽藍的光點,將這個世界照亮。
“宗曇!”
那兩個字竟脫口而出,殷長夏伸出了手,墊高了腳尖,想要努力拽住它。
江聽雲沒有阻攔。
反正他已經拖延了這麼長的時間。
直到虛假的凶宅快要消散,江聽雲沉默良久,才終於問出:“夏夏,你討厭那個智障癡傻的我嗎?”
殷長夏猛地回過頭,瞧見他金色的眼瞳裡滿是依戀。
分明如此,卻清醒的要割舍。
殷長夏心裡不好受:“怎麼可能討厭?”
江聽雲笑出了聲,仿佛又回到了那癡傻的狀態,毫無半點算計:“那就好。”
眼瞧著殷長夏快要被那簇燃起的鬼火給拉扯出去,殷長夏回過頭,拽住了江聽雲:“跟我一起離開這裡!”
江聽雲低著頭,白紗重新包裹住了他的臉,一點點掩蓋住他的眼睛、耳朵、鼻子……
“夏夏,你得鬆手了。”
“如果你拽著我,就得一直拽著,可你不是已經選擇了宗曇嗎?”
他笑得溫柔又殘忍,將殷長夏拽住他的那隻手給鬆開。
江聽雲甚至推了他一把,用鬼力把他送出了這個虛假的世界。
“再見,夏夏。”
江聽雲目送著他,猶如目送著一縷光的消散,“我要開始恨夏家了。”
殷長夏內心酸脹,忽的明白了江聽雲行動的含義。
他一直舍不得,一直優柔寡斷,卻還是做出了抉擇。
他親手斬斷了退路和溫暖。
難怪夏予瀾說,這是江聽雲在逼迫自己做出選擇。
殷長夏重回現實,腳底不再宛如踩在紙張上,周圍皆是一片狼藉。
存放凶棺的那間房屋已經倒塌,宗曇擰緊了眉頭,用手箍著殷長夏的腰間,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態注視著那邊。
夏予瀾:[小崽子,你沒事吧?]
殷長夏:“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不再是由夏予瀾告訴他,反倒是由宗曇接了話:“雙魚玉佩成型了。”
殷長夏朝上方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兩條青紅相間交替的魚尾,互相纏繞了起來。那兩隻魚起初極小,一躍至上空,而後越來越巨大。
而它們的後方連通著兩具棺材,就像是棺材裡的厲鬼終於找到了載物寄生一般。
宗曇:“開不了棺,竟然想出這種辦法?”
從那個房間之中,漸漸走出來一個人影。
殷長夏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哥……”
那兩條青紅魚兒,在陸子珩身邊優雅的遊著,就像是陸子珩的寵物那樣:“沒能馴服所有凶棺,倒是可惜了。”
殷長夏:“為什麼?”
陸子珩伸出了手,去撫摸著它們的魚尾。
“我隻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沒有凶棺,就自然不會有什麼鎮棺人,也不會有夏家厄運反噬。”
他平靜至極,語氣裡沒有半點波動,就仿佛在說著什麼理所應當的事情一樣。
夏予瀾心頭發緊:[夏家還真是選了個棘手的鎮棺人。]
他竟然想毀掉所有凶棺?
他不再顧及殷長夏了嗎?
夏予瀾突然想起那個對賭協議,賭約是遊戲內核……
他隻想要柔弱,受他保護的殷長夏,愛恨都如此扭曲熱烈。
a級玩家會議的事,終是刺激到了陸子珩。
那兩隻魚兒悠哉擺尾,仿佛是感知到了陸子珩的想法,盤踞在凶宅上空時,忽的以極其猛烈的速度衝了下去,想要毀掉裡麵的好幾口凶棺。
夏予瀾:[阻止他!彆讓他這麼做!]
宗曇長身而立,竟並未阻止。
他對夏家仍然持有恨意,哪裡會去聽從夏予瀾的話?
夏予瀾:[你忘了,他被種上了鬼種!你難道也想跟陸子珩一樣,徹底不再顧及他嗎?]
宗曇表情驟變。
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反應過來,浮於半空迅速飛至存放凶棺的那個房間之上,承受住了那兩隻大魚的第一波攻擊。
明明他也是被束縛的那一個,宗曇想毀了凶棺的心情和他們沒有分彆。
可這關於殷長夏的安危,他不願意去冒這個險。
夏予瀾微驚,也沒想到宗曇會行動得這樣快:[那個宗曇,竟然……]
肯為了彆人而讓步?
兩邊衝撞之時,殷長夏的手放在了欄杆上,鬼種宛如快要衝破胸口一樣的跳動著。
總感覺隱隱不對勁。
由於今夜的動靜,使得凶宅裡所有的臟東西都蘇醒了過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站立在四周,全都穿著古時的長袍,像是在做什麼見證一樣。
殷長夏認出了他們,就是剛才見到的那些紙人。
他們瞪著一雙雙死寂空洞的眼瞳,目光緩慢的挪動著,最終放到了存放凶棺的屋子裡——
殷長夏仿佛是受到了鬼種影響,怔怔的看向了裡麵,隻瞧見一團白色霧氣散出,棺材從上方砸落下來,發出一聲極重的咚音。
第四口棺材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