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四章(1 / 2)

第四章

他們在光柱吞噬半個十區之前, 抵達了黑鐵列車的分界線處。

殷長夏渾身僵硬,連忙看向了那邊。

這五百年的恩怨,大約是真是落幕了。

光柱吸食著江聽雲的身體, 紅綢下落的速度還在不停增加。它們像是餓殍遇到了美味的吃食, 明目張膽的纏上了江聽雲的身體。

在家園遊戲化之前,‘它們’還有所遮掩, 現在卻是肆無忌憚了。

殷長夏記得, 頭一回見到江聽雲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白紗覆身。

他被牢牢束縛,身體的每一寸都被纏住, 不得掙脫。

殷長夏眼眶濕熱,聲音也變得嘶啞:“放開他!”

那些紅綢又怎會通人性?

它們將江聽雲纏得更緊, 逐漸覆上了他的全身, 四肢、胸膛、頭顱, 直到包裹得完全沒有縫隙。

“江聽雲,你睜開眼啊。”

“你不是以自食的代價,也要恢複鬼力, 想要掙脫那些束縛你的白紗嗎?為什麼要放任自己, 再一次……再一次遭受這種痛苦。”

說到最後,殷長夏的聲音竟有了顫抖。

然而這樣的呼喊, 隻是徒然。

所有的崩塌都那麼悄然無聲,原本殘破的房屋,都塌向了那個無底深坑之下。還有一些房梁都斷掉了一半, 木材不停的往深坑砸落。

殷長夏漸漸看不到江聽雲了, 不知道他要跌落到哪裡, 隻剩下無數紅綢向他飛去的畫麵。

藺明繁捏白了手, 心頭仿佛壓了一塊重石。

藺明繁明白殷長夏的心情, 若是真的要死,也請讓他自由一些。

隻是藺明繁不得不硬著心腸,去提醒殷長夏,那個自己的掌控者。

“現在十區的樣子很奇怪,一半都被吞掉了。光柱之下就是萬丈深淵,家園正在一點點消失,你千萬不能過去!”

宗曇:“……”

宗曇還抱著殷長夏,下顎的力道發緊,強忍著什麼情緒。

“彆看了。”

“何必要直視痛苦?”

“再看下去,隻是給自己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罷了。”

殷長夏搖頭,始終佇立於崩塌之下,靜靜注視著那邊的光柱。

那些過於絢麗的光灑在殷長夏的身上,令他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仿佛腳底這些讓人無法抓住的雲海。

“我說過,哪怕是歇斯揭底,我也會接受。”

殷長夏聲音裡帶上了濃濃的鼻音,“就當是夏家欠他的吧。”

宗曇:“……”

殷長夏仍仰著頭注視著那邊,眼前模糊一片,盈滿了淚花:“那些痛苦、悲哀、不正常,我全都接受。”

他仿佛是在擁抱一個殘破的靈魂。

真是奇怪。

宗曇確定自己恨江聽雲當年泄露他的行蹤,才讓他受到了那些苦痛。

但殷長夏的這些話,何嘗沒有砸在他的心頭?

他和江聽雲是一樣的啊。

若非沒有喜歡殷長夏,江聽雲便是另一個他。

當年他被夏家的人推入凶棺,在裡麵飽受折磨,那些經曆就像是附骨之疽,永遠無法忘記。

但在他變成鬼王時,卻是由殷長夏親手開的棺。

那對他意義非常。

這份陳年的痛苦,早在那個瞬間,便得到了救贖。

他的堅硬也被砸得稀巴爛。

“江聽雲……比我先一步來到夏家。”

宗曇心裡多了分釋然,開始靜靜講述起了當年,那個他不願回憶、提起的當年。

“他自小就討巧賣乖,是因為從小的經曆告訴他,永遠要保證自己的利用價值,否則很快便會被拋棄。”

“我是被母親帶到了夏家,他卻是親手把自己給賣了。”

“現在想想看,並不是他沒有羞恥心。”

“他的出身並不算好,一年中有大半年癡傻,可和一年中有大半年瘋癲的處境完全不同。”

“被人懼怕,和被人欺淩。”

“人人都可以踐踏他,以他癡傻的模樣取樂嘲笑。最痛苦的並不是一直癡傻,不知世事,而是時不時清醒過來。”

“我尚有一事記得清晰,當初在學堂的時候,江聽雲突然發病,被一幫人欺辱著推入了大雨的泥濘裡。他清醒過來後卻隻是笑笑,說在夏家外麵的日子,被推入糞坑都是有的,淤泥算什麼?”

在宗曇的敘說之下,殷長夏才神色恍惚的將注意力放到了這邊。

宗曇沒有再繼續緊緊抱著他,反倒鬆開了手。

剛才用手臂箍住他的動作,大約是害怕他衝進光柱裡吧。

宗曇難得說這樣多的話,往日裡他連自己的事,都懶得解釋那麼多,更彆提去說彆人的事了。

“夏家教他何為自尊、何為人格、何為溫暖。”

“哪怕這一切,全都有目的性,但在那種處境之下,根本不可能舍去。”

“他隻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具有利用價值,好讓這份溫暖能夠存在得久一些。”

“我們是恨夏家的。”

“可若不是夏家,一年內有大半時間,不是發瘋便是癡傻,那樣的人生又會好到哪裡去?”

也正是這種愛恨交織,才會比一般的恨來得更加綿長。

可悲的是,摧垮江聽雲的不是恨,而是他人的善意和溫柔。

殷長夏的眼淚快要奪眶而出,明白了江聽雲平靜之下的潰爛和激烈:“原來是這樣……”

進入光柱的那些紅綢,將江聽雲的身體一點點勒緊,讓他完全不成人形。

他是由蜘蛛組合而成的,身體自然四分五裂。

最後竟然真的什麼也不留下。

殷長夏捏白了手,怔怔的看向了那邊,被對方這一行為所激怒。

想做什麼?

吃下江聽雲嗎?

在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的觀察著光柱和紅綢時,樊野從斷裂的深坑裡爬了起來,手裡還拽著一根極細的蜘蛛絲。

“想拿走老子的怨狐眼,江聽雲你做夢!”

樊野難得爆了粗口。

殷長夏立在原地,腦子嗡了一聲,趕忙走了過去。

殷長夏將樊野拽起,自然而然的接過了他手中的蜘蛛絲:“你是怎麼拿到的!?”

殷長夏拽起那根蜘蛛絲,仿佛是江聽雲對人世的唯一牽連。

樊野:“不拿回怨狐眼,我怎麼甘心?”

當然是想撿漏。

他說得如此直白,殷長夏當然聽明白了。

殷長夏閉上了雙眼,低笑了兩聲,聲音融化在夜風裡。

片刻之後,他仿佛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拉!”

江聽雲的身體浮在半空,被光柱侵染著。再隔不久,他將要完全被那東西給吃下去了。

藺明繁驚詫:“你瘋了,竟然還想救他?”

殷長夏厲聲道:“他的過錯,該由我來判,被那些東西吃了算什麼!”

什麼吃了?

藺明繁朝著那邊望了過去,才瞧見被光柱所照耀的江聽雲,正在緩緩往上走,不知要被吸到何方,再度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而光柱竟然在跟殷長夏搶人似的,非要把江聽雲搶走。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藺明繁朝四周望去,眼前一陣虛晃,才發現自從家園遊戲化過後,光柱收割著玩家的屍體,而那些紅綢就迫不及待的湊上來了。

他抬眼朝著黑暗的天空望去,沒有月亮便無法看清最上方是什麼。

但最上麵,懸掛紅綢的儘頭,一定有古怪!

藺明繁敏銳的嗅到了這其中的問題,趕忙幫殷長夏一起拽住了蜘蛛絲。

“家園……家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藺明繁的臉上滿是悲戚。

宗曇隻是這樣看著,並未去幫忙。

手心合攏,又伸開,再度合攏,又一次伸開。

最可悲的便是,他們全都變成了厲鬼,恨與不恨已經無法被判定,要麼就像他這樣突破重重阻礙,忍著恨意去愛。要麼就如江聽雲一樣,轟轟烈烈的自毀。

那麼多年的恨,他放下了嗎?

沒有。

沒人能逼著他放下。

隻是……

“江聽雲無法做出抉擇的原因是,他不想你去死。”

“但你救下他,務必會讓自己多一個敵人。”

這一次的宗曇,和江聽雲感同身受。

若非沒有江聽雲,以宗曇驕傲的性格,當初的傷痛永遠不會被翻出來,他隻會讓這些東西腐敗潰爛。

此時此刻,江聽雲已經不光是代表江聽雲了,更像是那個無法釋懷的自己。

殷長夏拽著蜘蛛絲,因為宗曇的話,眼眶已經通紅。

“宗曇……”

“今棠屍骨無存了,我無法救下他,隻能給他一個痛快。”

“江聽雲選擇自毀,也不肯回來。”

殷長夏發出了嗚咽聲。

他鮮少哭的。

他的每一顆眼淚,都砸在了宗曇的心上。

他仿佛拽著的並不是江聽雲,而是他堅持已久的東西而已。

“我不想考慮是不是多了一個敵人,我隻是不想他以這樣慘烈的方式去死。”

“就當我犯蠢一回吧。”

唐啟澤趕回了這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心頭滿不是滋味。

他是人啊。

這麼久的強壓,怎麼可能沒事?

聽了這些話,宗曇竟然伸出了手,覆上了殷長夏正拽著蜘蛛絲的那隻手:“我幫你。哪怕這可能是錯的,我也幫你。”

他給了他答案。

無法釋懷便無法釋懷吧,他並不會強迫他,連他的無法釋懷也會接受。

“嗚……”

殷長夏久久忍耐的情緒,卻在宗曇的麵前爆發了出來,竟有些一發不可收拾。

哭?

唐啟澤更是五味雜陳,不過也慶幸於,宗曇讓殷長夏恢複了正常。

他們兩人還真是互為對方的穩定劑。

唐啟澤眼眶有些濕熱,正因為他們缺少著那種,他變成什麼樣,都會無條件的跟從,哪怕是對方的尖銳和危險,也會全盤接受的想法,所以他們才成不了宗曇。

殷長夏短時間內便胡亂的擦乾了眼淚,沒讓自己的眼淚落下太久。

對於眼淚這件事,他向來是吝嗇的。

殷長夏:“彆讓那些東西吞掉江聽雲,把他帶出來!”

光柱尚未成熟,並不是毫無漏洞的。

那些飛奔至裡麵的紅綢,便能說明問題。

“我之前進入過光柱,知道外麵不好突破,裡麵卻很容易。”

殷長夏快速製定著戰略,“貼著紅綢進入到光柱裡,能做到嗎?”

“有難度。”唐啟澤掌心冒出濕汗,“你也看見了,自從家園遊戲化之後,這些東西就跟食腐的烏鴉似的,見了屍體就圍上去。雖然可以依靠貼近它們進入到光柱裡麵,但很容易被當成食物。”

宗曇:“小事。”

換成彆人或許棘手,但目前的他已經是鬼王。

宗曇漂浮至半空,身體無限的貼合著紅綢,便被它們所包裹。

身體撕扯的痛感,的確是在被分走力量。

宗曇仍麵不改色,往前飛去,很快便抵達了光柱裡麵。

樊野瞪直了眼,又連連瞥開了頭,隻是他的眼中也不由閃過驚愕和豔羨。

這就是鬼王?

尚未成熟,就能有這樣的力量!

半鬼王的江聽雲,都被碾碎了,宗曇卻眼皮都沒眨一下。

如果換成是他闖進去的話,早就被四分五裂了。

宗曇以火焰凝結出一把巨大的火焰刀,足有好幾米長。白色的煙霧彙聚到了光柱裡,使得裡麵灌滿了這種東西。

宗曇揮下了手,有做短暫的停頓。

夜雨落在他的發間,身上的布料爛成了布條,都沒有折損他半點氣勢。

眾人不明白他想做什麼,眼睛始終盯著他。

然而下一秒,蓄力待發的火焰,便將光柱橫切開來,仿佛出現了平整橫截麵的玻璃瓶。

唐啟澤:“新誕生的鬼王,就已經這麼強了嗎!!”

光柱就此被打斷,江聽雲的身軀卻早就被分散。

他不像夏予瀾,有骨頭作為依托。

那些組成他身體的,不過就是一隻隻細小的蜘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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