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請吃飯、同學請吃飯。
等等等等…
真是滿足了一美對大學全部的幻想。
隻是一美又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隻要上了大學,她便也可以得到那一切?現在不好,但未來果真可期嗎?
熬夜刷知乎,刷到一個帖子,有人說,不要妄想上了大學便可以改變,不論到了什麼環境,你原來是什麼樣子,就還是什麼樣子。
有道理。
於是一美看到後,著實鬱悶了一番,時不時與姐姐聊天,也會訴說心中的苦悶。
姐姐耐心安撫,並說:“我現在不能過去,所以我先暫且派我三個小弟去安慰你一下!”
“三個小弟?什麼三個小弟?”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嘛…”
一美當時好奇,但也沒放心上。
三隻小弟…
隻當喜歡滿嘴跑火車的姐姐,又隨口胡謅了一句,第二天醒來便忘得一乾二淨。直到五天後,一美下了晚自習回家,竟見客廳裡放著兩個橙色大箱子,箱子上還印有鬆鼠圖案。
三隻鬆鼠!
這段時間,在電視劇、網劇裡,三隻鬆鼠廣告可謂無孔不入,也因此忽然一下火了起來。
一美走進去問:“三隻鬆鼠!是嬸嬸買的嗎?”
嬸嬸說:“是你姐!說給你的,快拆開看看!”
一美這才想起姐姐那句——三個小弟。
一美驚喜不已,立刻甩了鞋,走進去,拿起一把大剪刀把箱子拆開,隻見裡麵乾果、堅果、肉脯、餅乾——各類零食一應俱全。
嬸嬸走來看了一眼:“喲,你姐這可是下血本了!”
一美則開心得合不攏嘴。
嬸嬸頓了頓,又小心翼翼詢問:“對了一美啊,你姐說,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怎麼回事啊?”
一美隻是說:“也沒有啦,隻是最近壓力有點大,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嬸嬸不用擔心的。”
“哦…”
嬸嬸若有所思。
一美知道,嬸嬸還是會免不了地感到擔心。
嬸嬸又說:“來,把東西抬你房間去,自己吃,免得你叔跟你搶。”說著,看了一眼沙發上無辜的叔叔——隻是想開個玩笑,讓一美開心開心,思來想去,也隻有拿叔叔開刀了。
“走,抬進去。”說著,嬸嬸抱起一個箱子,往一美房間走,一美則抱上另一個跟在後麵。
一美打開箱子,又仔細確認了一眼都有什麼。
看著那滿滿兩箱的零食——這樣的小東西,總能讓女生產生一種,仿佛自己正在被寵愛,仿佛自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朋友的——錯覺。
一美起身,又覺得房間太亂,配不上如此精美、豐盛的零食,於是脫下書包,開始整理房間。
把粉色碎花床單,無一絲褶皺地鋪好,把窗簾在兩側綁好,恢複書桌桌麵的空曠、整齊,打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一件排列整齊,並空出一個大抽屜,把零食滿滿當當地裝了進去!
看著那滿滿一大抽屜的零食,一美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世上最富有的人。
看著漂亮的房間,一美亦心曠神怡。
完成這些事,正好肚子餓,一美便拿了幾包零食,坐在床上吃吃喝喝刷手機,雖然心裡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告誡自己——你作業沒做完呢…
每天,人都需要一點垃圾時間,不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意義的。於是,雖然明白立刻放下手機,立刻去做作業,做完了作業,立刻洗漱、上床睡覺才是最正確的做法,但一美還是無法動身,因為今天的勞動已超出了負荷。
她說服自己——她不是在偷懶。
她隻是在喘口氣,難道這都不行嗎?
她像人渴望呼吸一樣,渴望夜裡這“垃圾時間”片刻的自由。
刷了一會兒微博,看看搞笑視頻、看看寵物賣萌,一美沒覺得自己刷了很久,隻是看了看時間,發現時間竟已過了一個多時辰。
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
知道再不起不行,一美這才起了身,完成作業,洗漱、刷手機,又是拖拖拉拉到一點才睡…
中午吃飯時,一美對林琳說起自己最近狀態不佳,林琳便說:“你是不是有點拖延症啊?”
一美:“…”
又說自己拖延症!
一美不搭腔,而第二天去上學,一美見自己桌上安然放著一本名叫《拖延心理學》的書籍…
林琳正戴著耳機刷題,見一美走進來,看了一眼桌上的書問:“這是什麼?”林琳便拿下一支耳機,看向一美,“雖然這本書,你也很可能因為拖延看不完,但還是建議你抽空看一看。”
一美:“…”
不服地白了林琳一眼,便把書收進了書桌下。
由於作業不多,晚自習就完成了,一美回到家,便隨手翻了翻那本書,十分通俗易懂,於是花了三個小時一口氣看完。
所以——
按書中的思想,自己這幾天勤於洗澡、收拾房間、幫嬸嬸打掃衛生、繡十字繡、帶狗狗散步…
實質上,都是對學習的拖延?!
所以,人就應該像機器一樣,插上了電便一刻不停地做事,舍掉所有生活,所有快樂,這才叫不拖延,才叫不浪費生命,是這樣嗎?
這才是當下,主流價值觀所提倡的嗎?
一美簡直無法接受!
…
而在一美心態低落,倍感煎熬的節骨眼上,另一件讓一美更加無法接受的事,卻發生了…
那是在周日晚自習開始前一個小時零三十分鐘的時候——林城一中傳統,休了周六周日,周日晚上全校上晚自習——六點的自習,一美提前一個半小時到達教室,作業已經在周末完成,一美打算晚自習看看曆史書,記記筆記。
正在這時,林琳走進了教室。
提前一個小時來到教室,於林琳而言已是反常,而更反常的是——
在林琳身後,竟還跟著一個…
林宇軒。
深秋了,林琳穿了一件oversize的阿迪達斯白衛衣,細細的小鳥腿穿著一條黑色小腳褲,那麼瘦的一條褲子,林琳穿上,卻還是鬆,腳上是一雙最新款的三葉草白球鞋,露出一截骨感、白皙的腳腕。
林琳走在前,林宇軒跟在後。
林宇軒一米八五的大高個,比林琳高了一大截,他的五官、氣質都略帶攻擊性,隻是跟在林琳身後,卻又紳士得像一個黑騎士。
兩人間,隻隔一段微妙的距離。
這微妙的距離是——安全距離之內,親密關係以外。
是友達之上,戀人未滿。
是一美一看便知,兩人間一定有事!
林宇軒一直把林琳送到桌前,看著林琳坐下,輕聲說了句:“那,晚上見。”
林琳輕輕點頭:“嗯。”
而一美,早在兩人走來時,便已低下了頭,假裝在課桌底下找東西。直到林宇軒離開,這才裝作好不容易找到的樣子,拿出曆史書,抬起了頭。
整個晚自習,兩人都各自學習。
一美看著書,時不時遇到一些搞不懂的知識點,習慣性轉身,要去問林琳,隻是每一次都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因為一美明白,兩人一旦開口說話,那麼“她和林宇軒之間是怎麼回事?”,都是繞不開的話題。
一美自己糾結了一晚上,而當事人林琳,則是一臉坦然。
該看書看書,該刷題刷題。
一美暗暗想——算她狠!
能不被任何事影響到情緒,影響到學習。
晚自習結束,林琳率先收好書包——姐姐畢業後,兩人下了晚自習,總會一起走到大門口,而這天林琳卻說:“詩庭,我先走了。”
林琳知道,雖然一美裝傻,但她一定聽到了林宇軒那句“晚上見”,於是不打算解釋什麼。
在林琳這裡,所有“揣著明白裝糊塗”,所有“明知故問”,都隻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一美站在椅子一側,低頭,整理椅子上的書包,聽到林琳的話,一臉茫然抬起臉來,不知是該說“好”,還是裝傻問一下她要去哪兒。
是林琳先開口:“我走了,晚上再跟你說。”
“好。”
晚上回到家,一美記了會兒筆記,想睡了,隻是又想到林琳說“晚上再跟你說”…
所以,林琳的意思是晚上會主動找自己呢,還是說,如果自己有疑問,晚上自己主動去問她呢?
正糾結著,林琳的信息便彈了出來。
“我剛剛去見林宇軒了。”
“哦。”頓了一會兒,“你和他在一起了嗎?”
“沒。”
一美又問:“那呢?”
林琳便一截一截地發來語音。
…
原來昨天,也就是周六晚上,班上同學曾有過一個聚會。主要是幾個成績差一些,平日裡愛“拉幫結派”,愛鬨事的男男女女。
其中還有一個周楚兒。
周楚兒不知怎的,最近也和他們玩到了一起。
林宇軒自初二那年喜歡上林琳,便一直“賊心不死”,中間雖談了那麼十幾場戀愛,但每一次,都隻是暫時轉移注意力,每每分手,每每喝醉,腦子裡第一個想起的,還是林琳。
直到開學當日,林宇軒在水立方撞見林琳…
漂亮,是林琳最大的罪過。
如果還有,那便是她恰到好處的高冷、漠然。
林宇軒舊情複燃,像中了蠱,再也無法麵對身邊與林琳天壤之彆的女友,於是與女友分手。
而昨天,喝了點酒,便又思念起林琳。
酒過三巡,朋友見他悶悶不樂,竟一個人在喝悶酒,便問:“怎麼了?”
林宇軒幾瓶啤酒下肚,也不再遮遮掩掩:“想林琳了。”
聽到這裡,幾個男生起哄一片,吵著要叫林宇軒叫林琳過來,還說:“你不叫你就是慫!”
林宇軒隻是淡淡笑笑:“嗯,我還真是慫。”
一個女生恰到好處地補充:“也就對林琳慫。”
又有一個男生——喝了點酒,情緒膨脹,臉上是一種牛逼到了極點的表情:“這有什麼的,林宇軒,你看著,我一個電話叫她乖乖打車過來!”
林宇軒聽了,立刻攔下。
這個林琳啊,有點女權主義思想,還有點“厭男症”,對這類粗魯、無力、盲目自信的男生,最是沒有好感。
林宇軒可以看到那個畫麵——
男生一通電話打過去。
電話那一頭,林琳冷冷地:“喂?”
男生:“我們在XX飯店呢,你過來,我哥們兒想見你。”
電話那一頭:“嘟,嘟,嘟,嘟。”
畢竟這情況,林宇軒碰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周楚兒也說:“你這樣不行!你這樣,林琳不可能出來的,還會從此把你拉進黑名單!而且,她要知道這事兒和林宇軒有關,還會順便把林宇軒也一起拉進黑名單。林琳天蠍座,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男生便說:“行行行,你行你上啊!”
“我試試。”
周楚兒想了一個方案——說這裡正班級聚會,叫一美過來,一美作為副班長,班聚再不濟也該露一麵,這時,再叫一美把林琳也一起拉來。
這是勝算最大的一個方案。
隻是給一美發了QQ,也去了電話,過了十幾分鐘卻皆無回應。眼看七點了,怕再晚一點林琳不會出來,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直接打給了林琳。
沒說有一幫男生,隻說是班聚,並報出了幾個林琳還算認可的女生名字,並說一美待會兒也會過來,好說歹說,這才把林琳騙了來。
林琳剛剛洗了澡,把頭發一吹,隨意綁在了後麵,便換上衛衣、牛仔褲,打車過去了。
卻不曾想,等待自己的,竟是一場鴻門宴。
十幾個男男女女,也不知喝了多少,個個都顯出醉態。明明是同學,在這個場合裡,林琳卻一個都不認識了。
一個個像脫去衣冠,張牙舞爪的禽獸。
林琳一隻腳邁進包廂,隻見狼藉的杯盤、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空啤酒瓶,以及空氣中消散不去的,啤酒與香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氣味,隻覺得厭惡,頓了頓,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招呼也不打一聲那種。
卻被楚兒一把攔下:“林琳,你多少坐一坐嘛!”
緊接著,三四個女生八爪魚一樣纏了過來:“林琳,你不要一直這麼高冷嘛,你進來,進來坐一坐嘛,我們大帥哥可想你了。”
大帥哥…
林琳一扭頭,便看到了林宇軒。
她知道,這事百分之一千,與他相關。
隻是與往日的囂張不同,那一日,林宇軒竟顯出一絲不知所措,甚至是一絲——歉疚?
林宇軒對大家說:“算了算了,林琳不想呆,就讓她走。”說著,走到林琳麵前,“抱歉,讓你跑了一趟。”而後,竟從口袋掏出一把錢,從一堆疊得亂七八糟的錢中,抽出一張一百遞給林琳,“你打車回去吧。”
林琳搖頭:“不用。”
有一個男生便說:“林宇軒,你是不是傻?人家爸爸搞房地產的,是大款,缺你這一百塊錢啊?”
一句話,引起了林琳深深的厭惡。
厭惡到,已經勾起了生理反應。
胃部一陣絞痛,緊接著便是消散不去的惡心,腦子裡,“滋—”的一陣雜音在四處亂竄。
林宇軒“哦”了一聲,把錢收了回去。
而林琳,則不再理會大家。
對大家的糾纏、提問不予任何回應。
她有點惡心,有點難受,現在一心隻想回家好好消化這一切,回歸往日的平靜。她迅速離開了那裡,擺脫大家,像擺脫一群陰魂不散的惡鬼。
身後,林宇軒仿佛又道了一句:“對不起。”
回到家,林琳又洗了一次澡。
一遍一遍塗抹沐浴露,一遍一遍地衝洗,卻仍能在某一瞬間,或是從頭發、或是從指甲縫中,再次聞到那令人作嘔的氣息。
那啤酒與香煙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那種,屬於她親生父親的氣息…
林琳的心境,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過去,那冰冷、絕望又無助的童年。那無絲毫快樂可言,隻能要緊牙關,堅持生活下去的日子。
一種既怨懟,又憐憫;一種既恨,又愛;一種惡心,卻又忍不住去思念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那是她從小到大,對親生父親全部的感情。
在此時此刻,竟全然投射到了林宇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