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區門口, 一美正掃碼支付車費呢, 付到一半, 嬸嬸便來了電話,問:“你們還沒回來呐?”
“那個, 我們到樓下了,馬上上去。”
“行。”
一美忽然像做錯了什麼——大半夜的,帶姍姍跟一幫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的男男女女,去了那種地方, 大家喝了酒, 還開了點黃腔, 九點半了才回來。嬸嬸還好, 要是讓二姨知道,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掛了電話, 一美立刻下了車,對姍姍說:“走, 快點上去。”
隻是走到一半, 嬸嬸又來了電話。
“瞧我這記性哎!今天下午就收到短信, 說快遞到了,本來想著上樓前取, 結果剛剛停了車,直直路過自提櫃就上來了,到家了, 感覺少了點什麼, 這一想才想起來。看你們還沒回來, 給你打了電話,說讓你上來前取一下,結果打了電話又忘了!號碼我給你發過去,在自提櫃裡呢,好像是你姐寄的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
“嗯,知道啦。”
沒一會兒,嬸嬸便發了一張截圖過來。
一美念叨著號碼,走到自提櫃前。
取出來一看,是個不小的箱子,寄件人是姐姐。上次和姐姐視頻,姐姐說自己領了工資。雖然剛到上海,方方麵麵還是要家裡補貼,但領了第一個月工資,還是給家裡人買了點東西,隻當留個紀念。
一美問是什麼,姐姐還搞神秘,說看了就知道了,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隻提了給一美買了件衣服。
一美便懷著好奇,抱著箱子,領著姍姍上去了。
…
屋子裡隻開了廚房一盞燈,客廳裡漆黑一片,也十分安靜,隻傳來廚房裡塑料袋子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美便試探著說:“我們回來啦?”
“哎,我在廚房呢。”
一美從玄關櫃子裡拿了自己和姍姍的拖鞋,換好,路過飯廳,把箱子放到了餐椅上,再走到廚房探頭一看——見嬸嬸正蹲在冰箱前,整理自己的戰利品。
看到一美進來,嬸嬸說:“回來啦?”
“嗯。”
“姍姍呢?”
“姍姍?”說著,一美回頭看了看,不見姍姍蹤影,隻是洗手間裡傳來些聲響,一美和嬸嬸微妙地、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隻聽裡麵,姍姍撒了長長一泡尿……
嬸嬸還問:“咋憋成這樣了?對腎不好。”
一美隻是想——喝了三杯飲料沒上廁所,可不就憋成這樣了。
想著,回憶了一下,貌似自己也沒上廁所,這才感覺到自己也想上,於是又連忙跑進了小衛生間裡。
上完出來,嬸嬸還奇怪地問了一句:“你倆乾嘛去了?”
姍姍和一美四目相對。
不好意思,而又無奈地“咯咯”笑了起來。
嬸嬸還在整理,拎起一大袋肥美的大蝦,拿給一美看說:“看看這蝦,多肥!明天給你們炒著吃。”又拎起一袋魷魚,“這魷魚!還有這三文魚,拿鹽一醃、拿油一煎,可好吃了!明天給你們做。”
“行。”說著,一美拿了把剪刀,到飯廳拆箱子。一件件拿出裡麵的物品,看到後,一美又笑了起來。
姐姐也不知在哪兒逛的,總能找到這種有意思的小東西來。
首先,是一套親子裝。
三件小黃鴨顏色的T恤,爸爸款上寫著“掙錢的”,媽媽款上寫著“管錢的”,孩子款上寫著“花錢的”。
給叔叔、嬸嬸和一美。
又翻了翻箱子,還有三件狗子們的小衣服。
也是黃色的,看上去和親子裝不是一套,想來是姐姐花了心思,從彆處找了顏色差不多的,而衣服後背上分彆用白字寫著“可樂”、“雪碧”和“芬達”。
還給姥爺買了一頂針織帽,一套保暖內衣。
嬸嬸問:“你姐寄啥啦?”
一美便把衣服抱過去,一件件展示給嬸嬸看,嬸嬸看了也笑了,說:“你姐就會弄這些小玩意兒!”
又翻了一下箱子,裡麵還有兩件T恤。
一件是酒紅色,一件是墨綠色。
想來,這便是上次姐姐提到過的衣服——姐姐說,買了兩件一樣款式不同顏色的衣服,本來想和一美一人一件的,隻是上次穿出去和陸維均見麵,陸維均嫌衣服太可愛了,書庭長得本就顯小,再穿上這件……
陸維均又長得偏老成。
領書庭出去,就跟領了女兒輩的出去一樣,讓人看了浮想聯翩,叫書庭不要再穿。書庭也隻穿了一次,便洗了洗一起給一美寄來,說一美想穿便穿吧。
一美拿了衣服,回房間去試。
T恤是肥肥短短的類型,後麵還連了帽子,加之顏色活潑鮮豔,穿上去萌萌噠的,確實十分減齡。
一美又招了招手,叫姍姍進來,讓姍姍試另一件。
姍姍扭扭捏捏的,在一美的催促下雖然試穿了,隻是不大自信。姍姍平日裡隻穿黑白灰或淡色的衣服,從不穿大紅大綠,加之膚色偏暗,穿了亮色的衣服,更顯得皮膚黑了,便連連推脫,說不要了。
一美便把兩件都收入了囊中。
一美穿出去給嬸嬸看,嬸嬸便問:“這也是你姐寄來的啊?”
“嗯,好看嗎?”
嬸嬸怔怔看著,像在回憶什麼,而後念了句:“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呢……”又看書庭不知姍姍在家,沒給姍姍買東西,便說,“改天領你上商場,給你買衣服。”
姍姍不好意思地推脫說:“不用啦。”
嬸嬸隻是說:“等這周末的。”
…
三人又幫三隻狗狗穿上了衣服,衣服還挺合身。
除了芬達……
不過好在衣服前麵是帶拉鏈的——可樂、雪碧能拉上拉鏈,當T恤穿,芬達也能敞著拉鏈,當馬甲穿。
衣服很好看。
穿上了衣服,它們就是全小區最靚的仔!
一美給姐姐發了視頻邀請,說衣服收到了。
書庭問怎麼樣啊?
嬸嬸說:“嗯!都挺好的,小狗衣服也挺好。挺可愛、挺合身的。”說著,不經意間看了芬達一眼,見芬達正趴在地上,半睜著眼,一臉不屑的表情。
書庭說:“合身就好,這還是我買了小狗衣服,專門找淘寶店印上去的呢。”說著,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上,書庭和陸維均都穿了同款T恤。
陸維均身上寫“賺錢的”。
書庭身上寫“花錢的”。
嬸嬸閒聊了一會兒,便去廚房搗鼓冰箱去了,姐妹倆又聊了一會兒,書庭說去洗澡,便掛了視頻。
剛掛斷,姍姍便在廚房喊:“姐姐,吃西瓜!”
一美便過去了。
嬸嬸從冰箱抱了一個大西瓜出來。
冰鎮一天了,拿到外麵,綠油油的西瓜皮上,便迅速蒙上一層細密的水霧,看上去便冰涼解暑。嬸嬸拿了一把大菜刀,隻切到三分之一,熟透了的西瓜便自己裂成了兩半,露出裡麵紅紅的瓜瓤,兩個半球體在光滑的灶台上打轉。
嬸嬸拿了一個保鮮膜,給另一半貼上,而後手伸到了筷子籠,本想拿三個勺子出來,隻是頓了頓,卻又把另一半西瓜也用保鮮膜包上,把兩半通通送回了冰箱,而後對一臉疑惑的兩人解釋說:“不行,先洗澡,要不一會兒吃完又懶得動彈了,先洗,洗完再吃,吃完正好頭發也乾了。”說著,把怨聲載道的姍姍和一美,推出了飯廳。
三人分彆洗了澡,又回到了桌前。
大家都換上了睡衣。
一美是休閒的T恤、運動短褲。
姍姍是碎花睡裙。
而嬸嬸——換了一件粉色真絲睡裙,走出房間,臉上是一種穿了新衣服等人發現、等人誇讚的,既不好意思又期待的表情,一美便問:“哎?什麼時候買的呀?”
嬸嬸說:“前天,好看嗎?”
若叔叔在,一定可以從衣服的款式,到嬸嬸的眼光,再到嬸嬸的皮膚、身材,最後上升到衣服和嬸嬸合在一起的效果,變著花兒地誇。
可惜叔叔不在,一美又沒那本事,隻能擺出“讚”的大拇指說:“特彆好看!顯得特彆有氣質!”
嬸嬸挺高興,問:“是嗎?”
“嗯!”
嬸嬸又看姍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了句:“你覺得呢?”
一美則起身,到廚房拿了西瓜,正找勺子呢,隻聽外麵姍姍來了一句:“挺好看的,就是胳膊有點胖。”
“是嘛……”嬸嬸有點失落。
姍姍試圖找補回來,又說了句:“不過沒關係,我媽媽說了,人老了之後胖一點,會顯得年輕一點的!”
一美:“……”
人老了……
嬸嬸:“是吧……”
一美便迅速抱了西瓜出來,挖了一勺喂給姍姍說:“吃西瓜!”
林城的夏天,並不十分炎熱。
廚房窗子開著,外麵的夜風便輕輕柔柔吹了進來,很舒服。
三人無言地挖著西瓜。
吃完時,一美摸了摸頭發,發現剛洗還未來得及吹的頭發,已在自然風下慢慢吹乾了,隻是發絲有些僵硬,還一條一條打了結,總歸沒那麼好看便是了。
嬸嬸歎了一口氣。
常常吃完了東西,酒足飯飽,便隻剩無限的空虛……
姍姍一美也跟著歎了氣。
嬸嬸又走到冰箱前翻了翻,翻出好幾天前炒的小魚乾,翻出一袋堅果,拿到桌前問大家:“吃嗎?”
小魚乾一隻不到小拇指大小,平日放到餐桌上,基本不會有人吃的,隻是嬸嬸聽人說這玩意兒和骨頭一起嚼進去,吃了補鈣,所以時不時會炒一些。雖然每一次都是炒了,沒人吃,放冰箱,再翻炒,還是沒人吃,放冰箱,反複幾次,最終以扔進垃圾桶告終。
而現在拿出來,大家卻又吃了。
這種時候,吃什麼不重要,大家隻是想坐下來做做咀嚼運動,拉拉家常,打發時間,拖延睡覺而已。
嬸嬸拿起一隻魚,摘了魚頭送進嘴裡,慢慢咀嚼:“哎,明天還得上班,還得一早起來上早市,還得遛雪碧!那個雪碧呀,出去遛一次,我胳膊都要廢了。”
嬸嬸這兩年,或許是上了年紀,或許是孩子們都不在了,總有些懶得做飯,也懶得做家務、遛狗了。
叔叔一直說,要不找個阿姨?
隻是現在勞動力這麼貴,請一個阿姨,差不多嬸嬸一個月基本工資搭進去了,嬸嬸一想便覺得不值。
自己辛苦工作一個月,全用來請阿姨?
而且嬸嬸不大喜歡彆人動自己的衣服,動自己的廚房用品,對彆人做的飯、整理的東西也一向不大滿意,萬事都要親力親為才好。連哪個保鮮盒放在冰箱哪一層,嬸嬸心裡都有數,有時大家吃完了胡亂放進去,嬸嬸回來後,都要按自己的意從新擺過才好。
嬸嬸想——哪一個阿姨又能受得了這麼事兒多的主兒?
要是請了,估計背地裡得挨不少罵。
那天和叔叔聊,還聊到要不自己把工作辭了,當全職主婦?
隻是遭到叔叔的勸阻,及姥爺的反對。
叔叔說,哪怕用嬸嬸用一個月工資請一個阿姨來,阿姨做家務,嬸嬸工作,也不能讓嬸嬸把工作辭了。畢竟那是嬸嬸和社會唯一的聯結,且除了基本工資,單位還有眾多福利以及退休金,這些意味著嬸嬸的社會價值,那麼好的單位,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馬上要退休了,現在辭職?
不劃算、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