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林城街頭, 與往年一樣空空如也。
因昨晚襲來了一場大雪, 停在街邊的車頂上都落滿了白茫茫的雪, 像切開的蛋糕上那一層厚實的奶油。
馬路上的雪已經清理到了兩邊, 而人行路上的雪依舊保留原樣。依稀有人走過, 留下些腳印, 隻是風一吹,雪複又落在上麵,於是連那一點腳印也模糊不清了。
一美穿著厚厚的雪地靴踩在上麵,能聽到蓬鬆的雪被壓扁的,“咯噔咯噔”的聲音, 倒也悅耳動聽。
大風吹起, 刮起四處的雪渣, 直往一美臉上吹, 道路兩旁的店鋪又關了門。
不知怎的, 總顯得一片肅殺似的。
過年了,大家都是關起門來自己熱鬨,想來在那一棟棟高樓內,千家萬戶都在暖氣溫熱的房間裡, 彼此團圓,慶祝。
扣上帽子,兩手插兜, 在雪地裡跋涉了十多分鐘, 總算到了林琳家裡。
到了門口, 一美摁下門鈴。
林琳在裡麵喊了一聲:“等一下!”
一美等了好一會兒, 又錘了錘門,喊:“快點兒!”林琳這才跑來開門。
像是剛洗完澡,手上拿了一條毛巾正在擦拭那一頭栗色的卷發。上麵穿一件寬鬆的白衛衣,衛衣背部已淋濕了一大片,下麵穿一條黑色運動褲,或許是運動褲側麵那兩道白線顯的,腿看上去像是長了一截,褲腿微微挽起,光著一雙筋骨分明的、雪白的腳。從洗手間門口,到林琳所站地方,頭發滴了一路的水滴,又留下一串腳印。
林琳一邊擦拭頭發,一邊無言地看著門外的一美,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細細看來,眼裡竟透著一絲迷離的欲望。
一美有些替林琳可惜。
如此迷人的,如同電影畫麵一般的畫麵,卻隻有自己看見。
一美羨慕那些電影明星——奧黛麗赫本、梅豔芳、林青霞、朱茵,一生中最美的畫麵都被鏡頭捕捉下來,永世流傳。哪怕不是被鏡頭捕捉,而是被自己所愛的人捕捉,也是一大幸事,人這一生中,可以像一朵曇花絢麗盛開的瞬間並不多。可憐林琳,一次也沒能把那一麵展現給她那未知的愛人。
林琳也永遠不會知道,此刻一美眼中的她有多美。
想想,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回了林城後,一美到小姑家住了些時日,回家後又恰逢春節,於是兩人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麵了。
一美站在門口擺了擺手,說了聲:“嗨~”
林琳卻問:“餃子呢?”
好吧,一美明白了方才林琳眼中那一絲迷離的欲望究竟是什麼,如果這是一場電影,還勞請導演把林琳那一句“餃子呢”剪掉,換成愛人,或許會更有戲劇美感。
一美回:“在我包裡。”說著,換了鞋走進去。
每年寒假一美都不愛出門,總是一直待在暖氣很足的家裡,吃飽了睡、睡醒了發呆,偶爾看看閒書,過得混混沌沌。於是每逢寒假,一美身子也都格外疲累,像是一架擱了太久以致生鏽的機器,想轉動一次不容易,比平日在學校,每天早睡早起、爭分奪秒做事的日子還要疲累些。
一美慢慢騰騰挪進屋子裡。
記得昨天也沒劇烈運動——唯一的運動也隻有幫嬸嬸端端菜、收收桌子,雙腿卻像棒打的檸檬,又酸又軟。
走到沙發前,脫下背包、外衣,又拿出了兩盒餃子來。
或許是一美的小皮雙肩包保溫功能好吧。
飯盒上還帶有溫熱的餘溫。
兩人坐下吃起來。
畢竟一出鍋便放入了密封的盒子裡,餃子皮沒有剛出鍋時筋道,不過香菇豬肉的餃子餡,倒是很香。
沾了醬料,咬下一口。
又拿剩下半個餃子去沾醬汁,餃子餡裡湯汁便流了出來,醬料碟上浮起一片晶瑩的、圓圓的油點。
一美原本不大想吃。
隻是看餃子香,林琳吃得也香,便也猛吃起來。
吃完,林琳又從冰箱拿了一盤洗好的冰涼的草莓,兩人吃著閒聊。
一美問:“你今天乾嘛了?”
林琳說:“剛睡醒,洗了個澡。”
一美又忍不住好奇地問:“三十晚上你一個人乾嘛了啊?”
“忘了,應該是看美劇了吧。”
一美說:“真‘摩登’。”
一美家庭偏於傳統,從小到大,每年春節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認真過的。在這樣的日子裡,大家心照不宣,哪怕沒那麼幸福,也要笑臉盈盈,裝作喜慶,哪怕有傷心事,也要忍住不說,不去破壞那大家共同營造的,和樂融融的氛圍。
隻是熱鬨久了,卻也渴望安靜。
過年期間,放眼整個林城,一美目光所及,也隻有林琳家這一處清淨地方,於是不知從哪一年起,過完了三十、初一,從初二開始一美便總要到林琳家裡來躲躲清淨。
一美又問:“對了,你查托福成績了嗎?”
“查了。”
一美刨根問底:“多少啊?”因為一美覺得自己一定比林琳高。
林琳說:“一百一十二。”
一美便有些小得意地說:“我一百一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