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著他們兄妹團聚了一會兒,虞錦在半個時辰後帶楚杏出了宮。
小孩子總是敏銳的,楚杏感受到了她與元君間的不睦,打從離了側殿就一個字都不敢再說。虞錦上了暖轎,她就乖乖在外站著,又悄悄地打量幾眼抬轎的宮人,滿眼不安地擔心自己一會兒跟不上。
唉……
虞錦喟歎著揭開轎簾:“小杏。”
楚杏雙肩一緊,局促不安:“陛下……”
“來。”虞錦向她伸出手,“外麵冷,進來坐。”
楚杏滿麵怯色,不敢和她同坐,又不敢拒絕她。踟躕間見她抬著手不放,終是不敢多加磨蹭,緊咬著嘴唇鑽進轎中。
轎子抬起來,穩穩地向宮門行去。虞錦瞧了眼旁邊——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放著一方類似於桌麵收納櫃的那種小木櫃,通常是用來放零食的,以免路上會餓。
她便拉開抽屜,摸了兩枚蜜餞出來。
一邊喂楚杏吃進一顆,她一邊道:“朕是不喜歡你哥哥,但這跟你沒關係。你好好讀你的書便是,回來就放心地來鸞棲殿找他,朕不會為難你的。”
話說完,她就等著楚杏的反應。楚杏驚弓之鳥般連忙點頭,另一顆蜜餞被塞進手中。
“乖啊。”她微笑著拍拍楚杏的額頭。
這蜜餞是新製的,用的夏末新收下來的楊梅。以上好的蜂蜜醃製而成後去掉核,吃起來方便,而且甜而不齁,細品還有淡淡的梅子酸味,楊梅的清香也保留的極佳。
虞錦在二十一世紀時養成了吃零食的習慣,寫作業上網都愛在旁邊放一袋零食,不時摸一塊來吃。穿回來後吃這個就吃得很開心,要不是知道果脯類的東西吃多了容易致癌,她看一晚上奏章可能就得吃掉大半罐。
她這條嘗遍世間珍饈的舌頭都被蟄伏了,楚杏十之八|九會喜歡。但虞錦麵上沒多說,倚著靠背闔目靜歇,眼皮間微微露了一條縫,不多時便看到楚杏陷入掙紮。
她手裡還有顆梅子,很想吃,又不敢。
虞錦就瞧著麵前的小姑娘緊繃著臉,看看她、又看看梅子,看看梅子、又看看她,當中還有好幾回張口想問她什麼,又每次都咽了回去。
最後她終於沒扛住,低下頭將手中那顆送進嘴裡。
虞錦噗嗤笑了,楚杏驟然麵色慘白,下意識地想跪地謝罪,卻見女皇側身將那個放蜜餞的小抽屜直接抽出,遞到她手裡:“喏,你拿去吃著玩,到了太學讓她們找個罐子給你裝上。”
楚杏訝異又不安,手指搓著袖口,半晌才輕顫地往前伸。
“多謝陛下……”但她還乖巧地道了聲謝。
唉……
虞錦心裡滋味難言。
現在她怎麼看都覺得楚杏蠻好的,她上輩子怎麼就把她殺了呢?
還有楚休也是。初中生的年紀,又不是反社會人格,能有多罪大惡極?
上輩子她竟不止用那種極儘痛苦的方式毒殺了他們,還覺得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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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棲殿裡,楚休在女皇離開後,便開始在側殿中踱來踱去。
楚傾聽出這是有心事,開口問他:“怎麼了?”
“哎……”楚休駐足撓撓頭,“哥,你就沒覺得陛下有些反常嗎?”
楚傾點點頭:“顯是反常。”
他雖這樣說,楚休卻知他們想的不是一回事。
大哥多半是因女皇近來的各種“大舉動”,譬如讓他在鸞棲殿養傷、譬如讓楚杏去太學。
但在他看來,這些大舉動倒好解釋,左不過是陛下有了更多考慮。雖然已經過一輩子的他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變化,但隻消往帝王心術上去猜,也不難想到陛下是有彆的布局。
讓他覺得“反常”的,反倒是一些細微之舉。
比如今日早上陛下拽他去寢殿包紮了被碎瓷劃傷的地方,再比如,方才帶楚杏出去的時候,陛下是牽著楚杏的手走的。
在邁過門檻時,因為楚杏個子矮,陛下還特意放慢了腳步,低下頭小心地等她邁過去,才又繼續前行。
這一切她都做得十分自然,楚休覺得她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可正因如此,才更反常了。
她為什麼會突然變得細致而心善?
變得不像是曾經那個殺伐決斷的她。
誠然那個印象他隻是道聽途說,可道聽途說也總有些依據。她現在的樣子,和傳言裡大相徑庭。
陛下不會和他一樣,重活了一遍吧?
若是那樣,這些倒有了解釋。
陛下或是與他一樣飄在半空裡,看到了幾十年後的山河動蕩、大廈將傾,便想改變些什麼?
那她會不會……會不會不覺得楚家是奸佞了?所以才沒殺他們,對他與楚杏的態度更格外和軟起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揮不去。
楚休想得直倒吸冷氣,楚傾連喚了他好幾聲他才注意到。
“嗯?”他故作冷靜地走過去坐下,楚傾問他:“我也覺得反常,怎麼了?”
“……沒什麼。”楚休搖頭,隻能敷衍,“我就是心裡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