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2 / 2)

“坐。”他頷首輕聲。楚休自知他不願讓旁人看出他還瞎著,一語不發地直接扶他去右首的位子落座,不必他多看路。

坐在對麵的薑離打量著他:“元君氣色好多了。”

楚傾應了聲嗯,聽得耳邊有奉茶的輕響聲,搭在矮幾上的手一探,穩穩地端起茶盞來抿了口。

氛圍著實有點尷尬。

楚傾心下一數,屋裡七個人,除他以外餘下六位近來個個被女皇翻過牌子。

六人則也都打量著他,心裡存著一股說不出的氣,暗想憑什麼他一個罪臣之子住進了鸞棲殿,還弄得陛下翻牌子都不肯行|房了。

其中當屬楊宣明最是不忿。

楚家一案上,他家功勳最盛,如何看得了楚傾翻盤?

他無聲地睇了眼楚傾,又看了看楚傾身側與他有五六分像的楚休,銜笑起身:“元君。”

楚傾抬眸,楊宣明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住腳:“聽聞元君少時習過劍,臣近來得了柄上好的寶劍,隻放著不免可惜了,便想獻給元君。”

楚傾自知他沒安好心:“我也多年不碰這些了,常侍不如獻給陛下。”

楊宣明答應得卻快:“也好。”

楚傾鎖眉,不由得探其心事,方知這劍原就要獻給陛下,心下隻好笑這番虛偽客套。又聞楊宣明著人去取了劍來,很快再度向他開口:“還勞元君先行一觀,看看究竟好是不好。免得在下眼拙不識貨,倒讓陛下笑話。”

這倒不好拒絕。楚傾想想,誇就是了,饒是看不見也照樣能誇。

他便頷了頷首,示意楚休上前接劍。楊宣明也並無更多廢話,回身從宮人手中接過劍來,就要遞給楚休。

還有半步遠時楚休伸手欲接——卻眼見楊宣明手上寶劍猛地一鬆,脫手墜落。

楚休下意識裡想抓,終是沒來得及。咣地一聲,寶劍落地。

響聲直令殿中唰然一靜,楊宣明退開半步,麵色難看:“元君你……這是何必?”

楚傾神情微變:“常侍何出此言?”

“是下奴沒拿住。”楚休看出楊宣明成心,唯恐兄長再惹上麻煩,乾脆跪地,“不關大哥的事。”

這聲“大哥”又令眾人都一滯。

顧文淩是個素來不喜這等算計的人,更厭煩楊宣明這樣拙劣的找茬手段,便鎖眉調和:“罷了,一時失手。今天過年,常侍就……”

話音未落,驟聞啪地一聲脆響。

滿屋再度一靜,楚休捂著臉抬起頭,驚怒交集。

“押去外殿。”楊宣明居高臨下地淡看楚休,“掌嘴五十。”

即刻便有宮人上前,剛拉起楚休,楚傾拍案而起:“楊宣明!”

楊宣明從容回視,楚傾竭力冷靜:“我的人不勞常侍費心,放開他!”

楊宣明笑一聲:“可他失手摔了的是獻給陛下的東西。”

楚傾切齒:“他是我親弟弟。”

“哦?”楊宣明滿意地眯起雙眸,“可是陛下親自下旨沒為宮奴的那一位?”

幾句話的工夫,耳光聲已傳了進來。

楊宣明吩咐得巧妙,不是“押出去”而是“押去外殿”,這聲音便恰好讓殿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楚傾身形一震,雖看不到麵前什麼情形,卻也能憑方位判斷近在咫尺的楊宣明身在何處。箭步上前,一把將他衣領拎住:“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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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裡,虞錦正親手調著最後一支發釵的位置,忽見穀風匆匆進殿。

“公子。”穀風向鄴風壓音稟話,虞錦不自覺地側耳傾聽,隱約聽到“楚休”“掌嘴”一類的字眼。

“怎麼了?”她眉心一跳,穀風便直接上前向她稟了話。

虞錦驚然起身,疾步向內殿趕。

內殿中,楚傾再度一喝:“放開他!”

楊宣明隻蔑然輕笑:“元君自重。”

楚傾咬牙,謔地抬手,一拳打下。

寢殿殿門在此時哐地推開,虞錦驚吸涼氣:“楚傾!”

眾人一震,轉而便是下拜問安聲四起。

楚傾紋絲未動,手上仍攥著楊宣明的衣領,虞錦麵色微沉,又一聲低喝:“元君!”

楚傾終於鬆開楊宣明,漠然回身跪地:“陛下。”

隻這兩字而已,也不問安。

虞錦不滿地看他,卻微微一滯。

他近來眼睛上都纏著白絹,讓她忘了他本來的樣子。現下黑眸重現,眉如遠山,麵容清雋,搭著一身華服端端正正地跪在那兒,好似一尊玉人。

虞錦儘快收回神思,沉聲斥道:“除夕佳節,你們要乾什麼!”

言罷又揚音:“楚休過來!”

楚休連忙進殿,雙頰又脹又疼,滿口鐵鏽般的血腥味,也不敢吭聲,行至女皇跟前跪地:“陛下恕罪。”

虞錦抬起他的下巴一看——楚傾彙聚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就聽到心音砸來:“打這麼重?!”

不遠處被一拳打得頭暈眼花的楊宣明終於緩過神,泰然自若地跪地,一聲冷笑:“陛下,元君實在……”

楚休咬牙:“是下奴的錯,不關大哥的事。”

楚傾垂眸:“是臣讓楚休摔的東西,臣對楊宣明存怨已久。”

他想若她覺得楚休挨的罰已夠重了,聽到這話應該不會再對楚休下手了。

反正她真正看不順眼的,始終是他。

虞錦挑眉,依稀辨出他語中有份渾不在意的戲謔。

這口吻似曾相識——在她發現他看不見了的時候,他也是以這樣的口吻對她說出的那句“陛下若是想廢了臣,現在正是時候”。

是故作從容,也是疲於應對。

虞錦忽而如鯁在喉,看著他這副樣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原本明明厭極了他這副模樣,厭極了他這寧折不彎的性子,現在竟生不起氣來,心底在不忍之餘還生了點……或許該稱為欣賞的情緒?

楚傾便聽到她心下一句意味難辨的自嘲揶揄:“我怕不是腦子壞了!”

又聞她慵懶開口:“元君倒很豁得出去。那這大過年的,元君覺得怎樣合適?”

楚休一慌:“陛……”

被女皇伸手捂住嘴。

楚傾短暫沉默:“陛下如何吩咐,臣聽命就是。”

“好。”虞錦點點頭,抬眸一睇,“楊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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