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天, 鄴風不當值。日上三竿時才起床,盥洗過後推門而出,到了外屋就看見桌邊又坐了個不請自來的人。
“……”鄴風的視線淡淡瞟過, 當沒看見, 直接去小廚房端早膳。
“喂!”虞珀一喝, 他也不停。她從桌上跳下來, 幾步追上,往他麵前一攔, “你當看不見我?”
“殿下。”鄴風無聲喟歎,“能跟殿下說的話,下奴都說儘了。”
“我呸!”虞珀不屑, “守我一晚上,你一句奉旨辦差就了了?”
鄴風聲色平淡:“本就是奉旨辦差。”
“得了吧。”虞珀冷哼, “陛下如今看我都一副好奇的樣子,巴不得我趕緊娶了你走。這奉‘旨’的旨是她下的還是你求的?”
“自是陛下下的。”鄴風從她身邊繞過去, 直奔廚房。
虞珀氣得跺腳:“我不信!你是什麼身份,宗親醉酒能都勞動你守著不成?”
鄴風已進了廚房,事先備好的早膳就在灶台上放著。膳房裡當值的小宮侍聽見虞珀的話連頭都不敢抬, 低眉順眼地端起托盤呈給他:“公子您慢用。”
鄴風端著托盤折出去回房, 見虞珀又要攔他,麵無表情地停住:“下奴的身份, 是禦前掌事宮侍。”
虞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所以陛下讓下奴守著誰,下奴便守著誰。”
說完他再度從她身邊繞過, 邁進房門, 一步不停地回內室去。
“你……”虞珀氣得發笑, “你可笑!”
沒有得到回音。
“那陛下要給你賜婚你怎麼不聽了啊!”
鄴風坐到桌前,安靜地聽著外麵的質問, 舀了口粥吃。
虞珀這樣對他圍追堵截已不是第一次了,許多時候他都想將心一橫,不管不顧地答應她便是。
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否則以她的身份實在不必對他這樣死纏爛打。寧王再如何說是沒落宗親也仍是太|祖皇帝欽定的世襲罔替的親王,京中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願意將兒子嫁給她這親王世女。
陛下更是情真意切地想成全他們。
那日他將虞珀送出宮後回鸞棲殿複命,陛下屏退旁人,好言好語地勸了他半天,甚至跟他承諾說:“咱們是什麼關係?朕無論如何也不能委屈你的。你若是對婚後之事有什麼顧慮也不要緊,假如她對你不好,朕就下旨讓你們和離,你再回禦前接著當差也可以啊!”
無論是虞珀還是陛下,做到這個份上都足夠了。
可偏偏因為這樣,他更不敢答應。
從前他隻是怕自己死無全屍、怕牽累全家,對陛下雖心存愧疚,但並沒有多重。
如今,他越來越怕對不住她和虞珀。
他也越來越恨自己懦弱,若他有勇氣給自己一個了斷,許多事就都了結了。
他早就不想活了。他當不起陛下的信重,也當不起虞珀的愛意。
許多感覺拖得太久就會變得麻木,他現下已不恨給他下藥的穀風和那藏在暗處的主使了。
他隻恨自己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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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北側不起眼的小門邊,淡青色的馬車穩穩停住。幾名黑衣人不知從何處竄出,其中兩名竄入車中,很快押了一中年婦人下來。一眨眼的工夫,就進了宮門。
那婦人穿著囚服,生了張乾練嚴肅的臉,臉色不太好,唇色也發著白。一路都低著頭不說話,任由暗衛押著她,疾行向鸞棲殿。
一行人為避開宮人,一路都走的小道。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到鸞棲殿前,定睛卻見女皇竟在簷下立著。
幾名暗衛相視一望,眸中皆有訝色。陛下忽而密旨召見罪臣到鸞棲殿回話已不可思議,自己竟還等在了殿門口?
將人押到女皇跟前,幾人當即退開,一眨眼的工夫便已消失無蹤。
婦人垂眸,屈膝下拜:“罪臣楚薄,叩見……”
“免了。”女皇伸手一扶。
楚薄微滯,抬眸,隻見女皇銜著淡笑:“進來坐。”
楚薄怔神間,女皇已轉身進殿。她隻好跟上,很快便穿過外殿入了內殿,三載未見的禦案猶在那裡,禦案上仍堆滿奏章,看得楚薄一陣恍惚。
多少次,她在這裡與先皇議過事。也是在這裡,先皇提議將她的兒子許給了皇太女。
同樣是在這裡,她覺察了當今聖上幾許敵意,驚詫與不解之後她又迫著自己打消了那個念頭,告訴自己陛下年紀還小,勸自己不要多心。
卻沒想到,那當真不是“多心”。天子盛怒一朝間壓下來,一世的為官清正也保不住她。
如今,她又回來了。
楚薄怔然看著女皇到禦案前落座,又一睇她:“坐。”
她回一回神,頷首道:“不知陛下何事?”
虞錦想想,不坐也罷,便開口直言道:“近來邊關遇到些難題,朕也覺得棘手,久久拿不定主意。昨日與元君提起,元君說你對此頗有經驗,處理起來得心應手,朕便想問一問你。”楚薄的麵色微凝,沉默了會兒:“元君不該乾政。”
“?”虞錦一愣。
雖然那番說辭是她編的,因為突然召見楚薄總得有個合理原因,但楚薄竟然直言親兒子不該乾政她可沒想到。
楚薄跟著又說:“陛下問吧,罪臣知無不言。”
她遂又正正色,嗯了聲。端起茶盞,若無其事地抿了口。
下一瞬,劍光忽從梁上貫下,劍氣倏然逼來!
“啪――”茶盞在慌亂中被摔碎,守在殿門口的宮侍渾身僵硬,一息後張惶奔向殿外:“有刺客!”
驚聲尖叫就此傳開。
“有刺客!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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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北側的後山上,馬蹄陣陣。
這“後山”嚴格來講該是片山脈,雖然能被圈在皇城之中可見範圍不大,但也延綿起伏了數裡,山上走獸眾多。
可惜冬天大多動物都在冬眠,楚傾清晨時抵達,花了一上午才獵得兩隻貂,毛色還不太好,不由興致缺缺。
不緊不慢地馭著馬在山間繼續前行,他一壁找尋獵物一壁欣賞雪景,好不容易又看見枯木間似有活物的身影。
不及看清,卻聞背後有大片的馬蹄聲呼嘯而至。
一眨眼的工夫,枯木間的影子就受驚竄走了。
楚傾不快地轉過頭靜等,不多時,那行人馬已至跟前,皆是侍衛裝束。
“哥!”一片侍衛之間,卻聞楚休的聲音響起來,楚傾循聲一望,楚休正被一侍衛拎下馬,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哥!出……出事了!”
楚休一路顛簸得有點喘。
楚傾鎖眉:“什麼事?”
“陛下……陛下召見了母親。”楚休說著深吸了口氣,“然後就聽殿裡傳出消息說,陛下遇刺了!”
“你說什麼?!”楚休隻聞兄長聲音一厲,沒能再多說一句,就聞耳邊風聲一劃而過。
訝然定睛看去,兄長已策馬離開。
“哥……”楚休想叫住他再多說幾句,想了想,又忍住了。
他也不知還能說點什麼,亦不清楚殿中究竟是什麼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