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閣老這回也不是大病, 就是著了涼。隻是老人家身子骨不利索, 一點小毛病就受不住, 病懨懨的沒個精氣神。陸安珩看在眼中,想著宮中身體狀況未知的正朔帝, 不由深深地歎了口氣。
卻不料床上的薑閣老忽而睜眼向陸安珩看過來,眼中睿智的光芒與往常無二。認真地盯了陸安珩許久, 薑閣老忽而一笑, 咳了幾聲後, 才緩緩地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 慎行留下, 老夫有話和你說。”
陸安珩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心說我就一孫女婿,論親近自然比不得薑家人。您將親生兒子都轟出去了, 留下我這麼個孫女婿是幾個意思啊?
薑閣老見陸安珩一臉懵懂的樣子, 眼中便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地衝著陸安珩招了招手, 低聲道:“慎行,坐過來。”
陸安珩依言走了過去,坐在方才薑錦淵所坐的小椅子上, 握住了薑閣老的手,柔聲道:“祖父,您有什麼吩咐隻管跟我說便是。”
薑閣老溫和地看著陸安珩, 見陸安珩的眼中滿是對自己的擔憂與關切, 心下欣慰不已。滿足地拍了拍陸安珩的手背, 薑閣老正欲開口,卻忍不住咳了幾聲。
陸安珩見狀,連忙給薑閣老拍了拍背順順氣,又小心地端過邊上的茶水,輕手輕腳地喂薑閣老喝了幾口。
薑閣老的麵色這才舒緩了些許,握緊了陸安珩手,忽而笑道:“我原本還以為會是你嶽父最先看出來陛下身子的不妥之處,沒想到竟然是你先察覺到了。當初你師父說你天分高,我還不相信。如今看來,你師父委實是我薑氏一族近三百年來天資最為出眾之人。慎行,你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察覺到陛下身子有恙的?”
陸安珩忍不住鬱悶地看了薑閣老一眼,無奈道:“祖父,您這心思也太過縝密了些。我方才不過就是歎了口氣,您怎麼就能猜出我已經察覺到了陛下身子有恙的事兒了?”
薑閣老輕輕一笑,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散發出睿智的光芒,低聲道:“你的心思,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我。你來見我之時,眼中便有憂慮,得知我隻是受涼後,其他人都鬆了口氣,唯有你眼中的憂色卻更濃。因此,我便猜測,你已經察覺到了朝堂下的暗流湧動,又怕我與陛下同時病重,太子撐不住場麵,是不是?”
陸安珩真是服氣了,心說怪不得薑錦修總說薑閣老比狐狸還精。人家還在生病,精神不好,隨便一瞅就能將自己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份見微知著的本事,當真可怕。
薑閣老見狀,忍不住又提點了陸安珩一回:“你與太子的情分不一般,關心則亂,自然會流露出幾分破綻。若是日後再碰上這樣的場麵,除了管好自己的神情外,還得管好自己的眼睛。不管在哪裡都該如此。這樣,彆人才找不出你的破綻。”
陸安珩聽得頭疼,忍不住開口道:“那您方才,也沒露出真實想法啊?屋裡頭都是自家人,您還這麼繃著呢?”
薑閣老輕笑,再次告誡陸安珩:“屋子裡雖是自家人,自家人也有腦子不靈光的。到了我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打個噴嚏都得被人琢磨好一會兒。你說,有心之人從我這兒得不到什麼消息,是不是會從我身邊之人下手?但凡我表露出一點不妥之處,都能讓人抽絲剝繭猜出真相來。世間的聰明人何其多,比我聰明的更是大有人在。唯有我在首輔之位上坐了這麼多年,靠的就是謹言慎行這四個字。當年你師父給你起了這個字,想來他也沒少叮囑你多學學我吧咳咳……”
一口氣說的話太多,薑閣老又忍不住咳了起來。陸安珩一邊給他順氣一邊開口回答:“您還真是神了,連我師父那個人的心思都能一猜一個準。當年他還真讓我多向您學學,不過我這人腦子笨,不開竅,混了這麼多年了還是得靠你們護著。”
薑閣老麵上的笑意極為溫和,再次拍了拍陸安珩的手背,感歎道:“有人護著,自然也是一種幸運。看看你師父,瀟灑了大半輩子,誰不羨慕他呢?隻是,慎行啊,這世上,有被人護著的人,就有護著彆人的人,你想做哪種呢?”
陸安珩愣住了,見薑閣老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陸安珩的臉色也繃緊了不少,仔細思索了許久,陸安珩忽而開口道:“您這話說的不對。我和我師父根本不能比。師父有薑家做後盾,本人更是驚才絕豔,他要真樂意再次出仕,定然是不亞於您的首輔之才。我身無長物,無依無靠,一家老小全都得靠我支撐。所以,我根本沒得選,隻能做護著人的那個人,對不對?”
薑閣老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幾分,接著開口道:“不止如此,你還想護著太子和幾位小王爺,是不是?”
陸安珩頓時尷尬地撓頭,下意識地打哈哈道:“這我哪敢啊,他們身份多貴重,哪輪得到我去護著他們?他們護著我還差不多!”
薑閣老輕笑,右手習慣性地捋了捋胡須,而後仔細盯著陸安珩的雙眼,含笑反問道:“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