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薛妤確實在進行祖地祭拜。
祖地是幾乎所有聖地,門派和世家都供著的一塊意義特殊的地方,可以說是前人們的坐化之地,一身積蘊,機緣都彌散在此,用以積福後人,光耀門楣。
隻是想要進去有嚴苛的規定條件,唯有每任君主和曆任太子冊封儀式前後,確認是掌權者之後方能進入。
進入祖地,用世人的話說,叫先祖的賜福。
一早,薛錄帶著薛妤通過一塊一人高,兩人寬的石碑,用君主之印開了最裡麵的墨色小門,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小門後開辟出的小世界中。
說是小世界,其實更像一塊秘境,入目所及,仙霧繚繞,樹枝與藤蔓纏繞著攀入雲霄,草木葳蕤,呈現一種勃然昂揚的生機。花叢草地中,分布著一塊塊墓碑,碑上簡單地刻著幾個字,有的名姓都沒留,就隻是歪歪扭扭刻了個“鄴都第x任君主”算作分辨。
“這是他們自己的意思,碑也是先祖們親自刻的。”薛錄頗為唏噓地看著這一幕,帶著點笑對薛妤道:“父親接任主君位後進來過一次,才看到時也很詫異,覺得和想象中不大一樣,可後來想想便明白了。”
前世薛妤想做的事不少,也總覺得自己要學的知識還多,從未提過皇太女一事。後來薛錄有心退位,可那個時候,人間矛盾激化,戰火連天,薛妤提出陪鬆珩建立天庭,暫時離開了鄴都。
因此她不曾來過祖地。
“成為聖地傳人,鄴都主君,這樣的身份令人羨慕,可對許多人而言,是身不由己。”薛錄看向薛妤,示意她朝前走一步:“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年,正義之論聽多了,哪來的個個都義薄雲天,以蒼生為己任。”
“阿妤,你心中的信念極為難得,也正好,身居其位,能得到常人需用許多時間方能積累出的底蘊。”薛錄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去吧,先祖們見到你,會覺得滿意的。”
薛妤不再猶豫,邁步朝墓碑中踏去。
一層無影無形的屏障撕開一道供一人通行的豁口,在鄴主大印的加持下一路深入,直到光線被完全吞噬,薛妤停在一片虛無之地。
這片空間與外界完全隔絕,春色與陽光無法沁入,卻有振翅的光蝶拖著長長的兩抹靈光圍著薛妤好奇地轉了兩圈,最後停在她鬢角一側,與另一邊由璿璣化成的藍蝶交相呼應,成為深邃黑色中僅有的一點光源。
不知過了多久,光蝶漸漸如泡沫般散開,紛紛揚揚的暖光將薛妤整個人都籠罩進去,乍一看,仿佛是為她一人下了一場為時不久的雪。
旋即,一種十分舒服放鬆的滋味湧上四肢,那是來自於同源的安撫之意,有如長輩的撫摸,令她一點接一點鬆開了眉心,垂下因緊張而繃起來的肩頭。
“這個孩子……”冥冥之中,有溫柔的女聲穿過時間長河,悠悠蕩蕩地響在空冥之地:“好高的天資。”
“……還是名靈陣師呢……”另一道蒼老的聲音驚詫地咦了一句,像是練就了火眼金睛,能透過人的身軀看到裡麵彎彎繞繞的心腸,沉默半晌後笑了下:“挺有理想抱負,比你們這些啊都有遠見,有出息。”
薛妤像是睡了一覺,醒來時全身的疲憊消除得一乾二淨,她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的修為在無形中增長了不小的一截。
一道光影在黑幕中現身。
那是個抱著琴的女子,穿著一襲修身的皎色長袍,雙腿修長,腿根白得晃眼,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盤著,隻在臉側垂下兩綹卷發,稍稍一扯嘴角,便露出兩側深鬱的梨渦,處處都是成熟女子的風情。
她將手指壓在玫瑰般的唇瓣上,笑著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道:“不必叫我先祖,我出來不了多久。小姑娘生得漂亮,薛家已經許久未出現美貌,實力與頭腦兼備的女皇了。”
她朝璿璣勾了勾手指,璿璣頓時有點扛不住,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薛妤的臉,來回反複對比,翅膀不安地動兩下,又動兩下,一雙腳幾乎無處安放。
“小姑娘。”她似乎覺得有趣,看向薛妤:“修煉之道,鬆弛有度,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這樣不好。”
薛妤抿了下唇,這一點她何嘗不知道,可種種預兆皆在眼前,扶桑樹幾乎逼著他們在成長,那個有頭無尾,至今未結的五星任務,種種跡象,根本讓人連放鬆的理由都找不到。
女子伸出手掌隔空撫了撫薛妤的臉頰,春風般和煦,同時又帶著六月豔陽天的溫度,柔柔將她推出了這片空間:“出去後,多走走,看看自己愛看的河山,將曾令自己心動的事物重溫一回,彆想太多,也彆猜太多。這對你接下來的道路大有裨益。”
薛妤才從祖地中出來,還沒來得及思考女子的身份和那幾句話的深意,伺候在大殿左右的女侍便福聲稟報道:“殿下,朝華指揮使有急事求見。”
朝華很快抓著一疊發光的靈符快步進來,她走得急,語氣也急,來不及見禮便開口道:“殿下,兩個時辰前的消息,人皇裘桐被發現可能在進行換命術,要將自己換到昭王長子的身體中。聖地幾位殿下不敢輕舉妄動,怕在這個當口引發人間反噬,沒多久,溯侑公子和沈驚時摸進了皇宮中。”
薛妤霍的抬眼,問:“就他們兩個?”
“對。”朝華飛快補充:“隋家許多人已經花大價錢開傳送陣通往皇城了,看那架勢,好像隨時準備圍宮,九鳳也得知了這件事,現在剛到沉羽閣,準備通過沉羽閣的傳送陣入皇城。”
“現在是什麼情況?”薛妤默了默,問:“出來了,還是沒出來。”
“還不清楚。”朝華搖頭,如實道:“聖女和佛女的靈符都無法點亮。”
薛妤將手中的靈符重重摁到桌麵上,轉身往外走:“走,現在去皇城。讓愁離留下,彆人問起來,就說我入了私獄。”
“主君那邊不必隱瞞,如實說就是。”
“是。”朝華跟著她出了書房。
沉羽閣門口,九鳳難得換下了她花枝招展的衣物和服飾,而是著了一身勁裝,腰邊的束甲勒得緊而實,露出細細的一段弧度。她手中抓著一隻小弓和幾隻小箭矢,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便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麵驚人的氣息。
看得出來,這是一樣大凶之物。
九鳳靠在樹邊,歇涼似的避著太陽,見到薛妤和朝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又算了下時間,有些意外地道:“離你的加封大典隻剩三天了吧,你這還能騰出時間去皇城?”
“才從祖地出來,其他事暫放一放,三日內趕回來就行。”薛妤視線從她手中巴掌大小的袖珍弓箭上掠過,皺眉問:“皇城中什麼情況?你在這等什麼?”
“呐。”九鳳伸手點了點遠處的小山包,上麵人影圍簇成一個圈,靈光一次次從中衝蕩而出,又後勁不足似的熄滅,像一條到處噴火的龍,“聽說溯侑有危險,隋家這一大家都跟著來了,我命苦,壓不住,不看著還不放心,沒彆的辦法,隻好來走這一趟。”
“聽沉瀧之說幾天前隋遇和隋瑾瑜才用過傳送陣,這中間間隔時間太短,啟動需要海量靈石和靈髓,隋家人在往裡砸錢呢,砸了有一會了,應該快了。”說到這,九鳳用手肘碰了碰薛妤,聲音裡帶著沒睡醒的困意鼻音:“你救了溯侑,又培養成現在這樣,隋家人有給東西當謝禮沒?若是給了,你千萬彆推脫,他們家有錢,富得流油,就這傳送陣連開十次都不帶感到心疼的。”
薛妤沒說話。
九鳳看了看她的神色,再想想她的性格,恍然大悟:“沒收?那也行,反正日後你與溯侑的事成了,他們照舊得出這份錢,還是加倍出。”
她掩著唇打了個哈欠,含糊道:“不過我說,他們家的錢真是不要白不要,就算你不要,拿著給鄴都也好。我記得十年前還是五年前,外麵還流出了一張單子,列出了六聖地的貧富排名,鄴都不是墊底呢麼。”
原本薛妤沒開口的打算,但九鳳這話一說完,她朝著山丘上望去的眼神又收了回來,靜靜地落到九鳳側臉上:“什麼單子?誰列的單子?”
“我不知道,好像是陳家?”九鳳被問得怔了下,旋即道:“不過聖地每年做那樣多的善事,像你們這種軟心腸的,連去人間遊玩都時常自掏腰包接濟貧苦,窮一點也在情理之中。”
“你看我們,就是一身輕鬆,人族恨我們入骨,我們不會傻得去幫助敵人,人間的妖麼,有骨氣的自然能闖出一番天地,天生懦弱的那些,給了東西也活不下來。”
所以妖都以錢生錢,財大氣粗,每年天機書的任務一個不完成,要進飛雲端交罰款了眼都不帶眨一下。
薛妤無比認真地糾正:“鄴都有錢,不窮,下次誰再說鄴都窮,你給我列個單子,我當麵去問。”
九鳳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對外人的評價上心,沒忍住挑了下眉,換了種更放鬆的姿勢站著:“何止這個,外麵還有傳得更離譜的。不知什麼世家列了個聖地傳人的實力榜,你和善殊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處處與人為善,都不怎麼出手,可能也是看著好欺負,居然雙雙墊底。”
聽著都是讓人覺得難以呼吸的程度。
薛妤淡漠地垂了下眼,道:“隨他們說。”
九鳳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我發現薛妤你這個人是真有點奇怪,說鄴都就說不得,說你就怎麼都行。”
她和薛妤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彆人怎麼說妖都,怎麼說九鳳族都是小事,反正也不會是什麼好話,聽習慣了就行。唯獨不能對她說三道四,指手畫腳。若是有人敢正兒八經搞個排名表給她列在最下麵當墊底,她必然讓那人好好感受感受墊底的拳頭砸在臉上有多疼。
薛妤慢慢抿了下唇。
朝華在一邊聽得心酸不已。
聖地時時處於風口浪尖,被人議論是常事,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什麼仗勢欺人,高高在上端架子,妖鬼蛇鼠一窩這種都是陳詞濫調,不論是女郎還是她聽了都不會泛起波瀾。
再說女郎的實力,那就更不必去管,三地盛會自然有見真章的時候。
可唯獨鄴都窮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