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指著我說,我就這點出息,你看看那邊,有出息的也不見得多輕鬆。”沉瀧之看向眉頭緊蹙的陸塵。
“實在不行的話,認輸也不失為一種退路。”朝年拍了拍沉瀧之的肩,笑嘻嘻地遊說:“反正你誌不在此,大家都知道,這比試台上刀劍無眼的,一不小心丟胳膊斷腿,療傷的藥倒沒什麼,主要人受罪不是?”
“你以為我不想?”沉瀧之麵無表情地拂開朝年的手,頗為痛苦地道:“我家老頭放話了,可以輸,但要是敢不戰而退,他親自打折我的腿。”
“你和薛妤打,不一定隻斷一條腿,我看看時間,兩個時辰後,我怕得讓風商羽上去把你抬下來。”九鳳慢悠悠地撥弄著繃碎的指甲,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和薛妤還有一場,真傷腦子。”
“你的傷好了?”沉瀧之盯著她白得不像人的臉,表示懷疑:“這才過去多久,就能接著打了?”
“也就是和溯侑拚得慘了一點,打薛妤有點問題,但照樣能把你旁邊坐著的那位太華聖子,還有那邊那位人族未來的砥柱打得不分南北。”說完,她對蒼琚投來的“你到底有多自信”的眼神視若不見,想了想明天那場,也有點發愁:“和靈陣師比試啊,真頭疼。”
不是頭疼,是發怵。
陸塵也開口:“我仔細觀察了隋瑾瑜和薛妤打的那場,靈陣師的對戰技巧太可怕了,每出一招,都結成一根陣線,到後來,根本就是自己打自己。”
“隋瑾瑜連平時七成的實力都沒發揮出來。”
“靈陣師要是沒成長起來,其實有諸多弱點,不足為懼。”九鳳道:“他們肉、身薄弱,專攻這塊就行。”
主要是,薛妤在靈陣師這條路上的造詣已經相當高深,靈陣師這麼大個弱點擺在眼前,誰不知道?
誰都知道。
“我攻個屁。”隋瑾瑜脾氣很大地掀了掀眼皮:“我不知道要攻擊她本身嗎?我不知道要近身嗎?怎麼近?我一步才出去,前麵十幾個連環陣法排著隊等我,踩了一個又一個,好不容易全破了,打了沒一兩百招,又來個更大的。”
那種鬱結於心的憋屈感,簡直了。
薛妤下來時,剛好聽到這一句,她沒說什麼,隻是朝隋瑾瑜和隋遇點了下頭,言簡意賅:“燃血咒的效果退下去了,現在睡著了,我去比兩場,速戰速決,你們先守著照顧一下。”
沉瀧之聽著這個速戰速決,心頭一涼。
“明天的安排出來了沒?”薛妤看向善殊手裡的單子,問:“鬆珩什麼時候上場?”
“才傳來的消息。”善殊將手裡的兩頁紙遞給她,話語溫柔:“本來你和鬆珩在明天下午會有一場對戰,但他現在重傷,昏迷不醒,人族那邊替他棄權了。”
也就是說,鬆珩接下來都不會上場。
薛妤皺著眉不說話,抓起單子掃了兩眼,頷首道:“知道了。”
說完,她朝外往比試台的方向去。
沈驚時頗為同情地看向沉瀧之,道:“聽到了沒,速戰速決,趕緊的吧。”
若說溯侑和九鳳,薛妤和隋瑾瑜這種勢均力敵的頂級碰撞來得令人滿懷期待,熱血沸騰,那薛妤和沉瀧之,許允清這兩場就真的隻能算是小打小鬨。
因為沒有勝負懸念,裁判們甚至沒在這兩場比試間安排太多的休整時間。
但人依舊很多。
臨上場前,沉瀧之掃過來看熱鬨的諸位,一臉視死如歸:“我是真不知道蓬萊島的裁判都是從哪請來的老神仙,真能行,安排排名前三的和兩百開外的人打,怎麼,給他們熱熱身,解解壓嗎?”
“彆抱怨了。”陸秦開口為昆侖挽尊:“裁判有多方考慮,你的身法不錯,和薛妤對戰未必會輸得太難看,許允清呢,雖然隻排在九十七名,但人家是靈陣師,靈陣師和靈陣師對一場,互相切磋學習,也更有看頭。”
九鳳也難得沒接著打擊人:“雖然你實力確實不怎麼樣,但該說不說,老頭子為你找的身法秘笈不錯,彆想那麼多,快去吧。”
沉瀧之就這樣帶著“不會輸得很難看”和“你的身法不錯”的微弱希冀上了台。
他和薛妤算是老熟人,各自報過姓名後,薛妤沒有動作,看了他一會,問:“想認真打還是速戰速決?”
沉瀧之一下緊繃起來,他暗暗防禦,警惕地扯了下嘴角,笑容顯得僵硬:“冒昧問一句,這兩者有什麼區彆。”
薛妤慢慢抬起手,五指停滯在半空中,拉出一個恐怖的靈陣,似乎隻等著他字眼落下,這張無形的巨網就會將他整個吞噬,連骨頭都不剩下。
“速戰速決。”沉瀧之壓低了聲音飛快道:“我速戰速決。”
說完,他飛快踏出幾步,身軀如遊龍般在靈罩中盤旋遊走,帶出一陣真真假假的虛影。
他以為速戰速決是意思意思過個十幾招,但沒想到,這個“速”能那麼快。
他引以為傲,被人稱讚的身法才踏出三步,無數銀絲如天女散花般在他頭頂炸開,綿柔的力道行至一半,變成無堅不摧的冰錐,那些冰錘在虛影上重重一刺,帶起驚人的風聲。
沉瀧之頭皮發麻。
下一刻,數十根尖長的冰錘尖嘯著朝他胸膛而來,那架勢,像是要直接將他開膛破肚,沉瀧之咬緊牙關,一時間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他甚至懷疑自己說得不是速戰速決,他說的是求死。
冰錐在靠近他胸膛寸許時速度驟然變得極慢,沉瀧之還沒反應過來,尖利的那端在接觸到他肌膚時變得柔軟,緊接著,他從頭到腳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
須臾間,他整個人被凍成栩栩如生的冰雕,被雪絲拉扯著送下了比試台。
給沉瀧之解凍,九鳳等人花了不少時間。
“沒事,沒事,這算手下留情了。”沈驚時看著沉瀧之被凍麻了的臉,不忍直視地安慰:“方才在台上,薛妤讓你回答時,我們還都站在這替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想不開要認真打。”
沉瀧之用力搓了搓自己依舊沒有直覺的臉,嘶著氣咬牙:“我還不如直接認輸!”
“噓,快看。”音靈饒有興味地指了指此刻上台的白衣少年,道:“許家許允清,靈陣師世家出身,他在這方麵的造詣不錯,換做從前,薛妤可能惜才,覺得這是個好苗子,未必不會指點幾招。你看看現在。”
“現在?現在誰送上去都是挨打。”蒼琚慢吞吞地接了句。
為了與薛妤對戰這一場,許允清確實花了功夫,一路跌跌撞撞穩定在天驕榜前一百,再加上靈陣師稀少,在三地盛會最後幾天,他終於看到了自己和薛妤對戰的安排表。
他精心打扮,在細節處下足了功夫,一襲白衣臨風而立,長發隻鬆鬆地用束帶紮了個低馬尾,聲音清澈,字字如珠玉:“柴河許家許允清,請薛妤殿下賜教。”
九鳳說得沒錯,薛妤確實沒心思應付這些有心無心,賜教不賜教的事。
她甚至沒抬頭看一眼,啟唇冷漠吐字:“鄴都薛妤。開始吧。”
許允清從沒想過單純憑借楚楚可憐的外表去打動一位皇太女的心,他得有本事,有手段,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底氣。
為了這一場比試,他準備了很長時間,融合了許多陣法。
但薛妤沒給他這個機會。
就在裁判做出開始手勢後,許允清繞著靈罩邊緣開始布陣,薛妤冷冷地掀了下眼,一根手指往地麵上重重摁下,刹那間,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靈罩內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直到許允清徹底動不了手指。
薛妤頗為冷漠地看著這一幕,袖袍微動,半點不留情地將人掃出了靈罩內。
這一切全在眨眼間,真就眨了下眼的功夫,很多人甚至都沒意識到比試開始了,就見裁判舉出了勝出的靈力牌。
天驕榜排名九十七的靈陣師,在薛妤手上,一招都沒走過。
沉瀧之看傻了眼,他茫然地張望著,而後拍了拍凍得直哆嗦的牙關,難以自抑地從喉嚨裡抽了聲,看向身側的風商羽:“我錯怪薛妤了。”
“我現在看出來了,她真的對我手下留情了。”
“我謝謝她讓我過了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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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島海麵上的一棵巨木上,鬆珩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外麵還是很熱鬨,聲浪一陣接一陣漫過來,屋裡卻很安靜,隻點了盞昏暗的燈,草藥的味道經久不散,濃鬱到了嗆人的程度。
他很痛,最痛的地方在左肩以下,下意識摸過去,隻摸到一截空蕩蕩的衣袖。
比試台上的一幕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鬆珩猛的閉了下眼。
察覺到他紊亂的氣息,門從外麵被推開,幾名麵目慈和的老者魚貫而入。
“公子受了重傷,小臂也被扯斷了,我們上了藥,接下來需要好好臥床修養,下麵幾天的比試,我們已經出麵替公子推掉了。”
為首的那位聲音溫和,給人不驕不躁的安撫感:“人皇裘桐的安排,幾位城主已經跟我們說過了,我等活了足夠久的年齡,在昆侖待得骨頭都生了鏽,已經是朽木了,也是時候該為人族的根係做出犧牲了。”
“但公子還未真正做出決斷。”
那名老者是昆侖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平時待人和藹,慈善可親,很受弟子們愛戴,此時將手中一份名單遞到鬆珩床邊,徐聲道:“這是此次三地盛會的排名表,雖然最後的排名還未定下,但也大差不離,公子不妨認真看看。”
鬆珩看了兩眼,越看,就越覺得頭腦暈眩。
“妖族出了天攰,新任君主,實力如何,公子也看到了。他在和九鳳血拚之後,還能將公子拖到重傷,這樣的人物和九鳳同時號令妖都,妖族日益鼎盛隻是時間問題。聖地呢,除了薛妤,又出了個蒼琚,這兩人風頭銳不可擋,善殊音靈季庭漊等人分彆占據了十幾,二十,三十的位置,就連跌下聖地傳人之位的路承沢,都在前五十之列。”
“公子找找這張表上,人族名列前茅者,有幾位?”
寥寥無幾。
屈指可數。
“時間不等人,希望公子早下決斷。”
“不必再說了。”鬆珩睜眼看著床帳,腦海中勾勒出那隻龐然巨獸的樣子,它有世上最鋒利的爪牙,也有最暴戾的凶性。
如果人族在這樣的環境中繼續成長下去,那麼未來的成百上千年裡,他們都將在活在聖地和妖都的陰影之下。
他滾著喉結咽了下唾沫,慢慢籲出一口氣,啞聲道:“將我送到崤城,三十日之內,有人會將以龍息為誘,將成千上萬的妖族引至此城中。屆時,請一百位前輩助我,配合人族聖物和遠古陣法,將它們絞殺,一絕人族禍患,二絕聖地和妖都插手人間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