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蛇穀寨的將士們可以好好休息了。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他們最後能睡的安穩覺。
內府軍占領長川寨以後,並未一鼓作氣繼續進攻,而是原地紮營。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想也沒用,大家隻管專心做手頭的事。準備好武器。箭矢和彈藥都確保充足,滅火用的滅火粉也都堆好。
這樣的小事,多少能緩解大家緊張的情緒。
就是這樣的夜晚,忍者殺手獨自離開,去了某個地方。
*****
竹林裡的寺廟,因為今晚的雲有些厚,也不如平時亮堂,更顯得廟裡的燭火弱小可憐。
那有節奏的鑿刻聲,也不時摻進幾聲咳嗽。
唰——
身後略有響動,佛雕師的手稍微停下。
“是你啊。”
“好久不見,佛雕師桑。”
忍者殺手還是先行禮,立在門外。等佛雕師說可以進來,他才邁過門檻,在佛雕師身旁正座。
佛雕師放下鑿子,端起破碗,喝了口水。
“咳!咳!”
然後就因為咳嗽嗆出來不少。他抹抹嘴,發出一聲歎息。
“你來做什麼?”
忍者殺手望了眼被佛雕師放下的碗。
“果然,您已經……”
“都是小事。我猜啊,既然你這個時候來了,就說明疾風死了,對吧?”
“我親手殺了他。”
“這樣啊。那麼接下來輪到我了嗎?”
“您說笑了。我來隻是想問件事。”
佛雕師側過臉,似乎想與忍者殺手麵對麵,但還是轉了回去。
“但說無妨。”
“迦勒底在這裡停留過吧?您為何願意收留他們?”
“咳咳……唔,你說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啊?不管是什麼人,想在這裡借宿,我都會收留的。”
果然是這個回答。雖然忍者殺手想聽些彆的答案,但佛雕師還是和以前一樣。
和當初遇見自己與疾風那時一樣。
忍者殺手還記得自己被召喚的那天。弦一郎很坦誠,直說了葦名的困境,以及他試圖利用不死之力,拯救葦名於水火。
忍者殺手有些迷茫。身為從者,他理應服從。但若是捫心自問,又會怎樣?
他選擇保留自己的想法,願意暫時幫助弦一郎戰鬥。
大概五天過後,疾風被召喚出來。這個正義感爆棚的忍者當即拒絕了弦一郎,氣得弦一郎差點用令咒逼他自殺。
幸好有一心出麵製止,還私下告訴忍者殺手和疾風,可以到某座寺廟去找一個佛雕師,和他談談,再決定自己該在這個世界乾什麼。
於是疾風和忍者殺手找到了佛雕師。三人談了很久,各自的身世,秘密,最後忍者殺手和疾風達成了一個共識。
遵循本心,不與世間為敵。
之後,兩人就分道揚鑣了。
疾風在原本的世界裡,打敗了世界的獨裁者【達爾克大帝】,所以他的靈基對獨裁有先天的抗拒。
他的本心就是自由。在他看來,弦一郎的做法就是獨裁,是與世間為敵。
但忍者殺手有些不同,他比較缺少正義感這類東西,不好判斷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故而會這樣問。
“您認為迦勒底會容忍不死之力嗎?”
佛雕師苦笑一聲。
“我怎麼知道?但……咳咳……看那個年輕人的樣子,可不是會置身事外的人。”
“所以,我也有些疑惑,佛雕師桑。究竟禦主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確?如果不是,又能怎麼辦?”
“這些問題,你問錯人了。”
又是幾聲咳嗽,很乾,像是要把氣全咳出去。
佛雕師捂著胸,緩了一陣才繼續開口。
“我隻是個在這裡雕佛的老人,沒法給你答疑解惑。”
“我以為我們是同類,或許會有共情。”忍者殺手說。
“嗬,我可做不到你那種程度。”
佛雕師第一次見到忍者殺手時,便感覺這個男人有些異樣。忍者殺手也不忌諱,直說了自己的秘密。
那就是他根本不是什麼忍者。他原本隻是個名叫【藤木戶健二】的上班族。
他生活在現代社會。在他的世界裡,忍者是一種擁有超人力量的存在,已經被埋葬在曆史的長河中。但忍者們仍然能以“忍者之魂”的形式存在,並選擇合適的現代人附身。
通常忍者之魂附身後,會將那個人變成忍者,賦予其力量。然後忍者之魂就會沉睡,這也會導致新誕生的忍者力量不及本體。
但健二不同。
他的妻子和兒子被卷入忍者間的戰鬥而死,他也身受重傷。瀕死之際,他被名為【奈落】的忍者之魂附體,變成了忍者殺手。
奈落生前似乎是正宗的忍者殺手,專殺忍者的忍者,實際殘忍,力量也十分強大。
強大到附身後沒有沉睡,反而保持著自身意誌,與健二共用一個身體,甚至還要把身體搶過來。
佛雕師知道這些的時候,第一次展露出對雕刻以外事物的興趣。他問忍者殺手最後怎麼辦了。
忍者殺手的答案是,與奈落共存。
“我最初也十分抗拒。我擔心身體會被奪走,甚至連意識也會就此消失。”
佛雕師拄著地,慢慢轉過來。
“但這些沒有發生。”
“因為我認識到,我們是一路人,都是靠殺戮去複仇的複仇者。”
忍者殺手說得很堅決,毫不在意用一個並不好聽的稱謂描述自己。
“奈落對忍者的仇恨,與我對忍者的仇恨一致。所以我在臨死前才會吸引他,召喚他。換言之,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黑暗麵。”
“所以你就接受了自己的黑暗麵嗎?”
“因為我堅信即使走在複仇的路上,自己也不會失去人性。”
“嗬嗬……咳咳!”
又笑又咳,佛雕師把剩下的水都喝掉,嗓子稍微舒服了些。
忍者殺手拿過那隻碗,去牆邊的水桶把它盛滿。
“佛雕師桑,我相信……”
重新放在佛雕師身邊。
“……您也可以……”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佛雕師又拿起了鑿子,一點點轉回身去。
“我和你不一樣。不如說,正因為知道那是自己的一部分,才不想讓它出現。”
“但是……”
忍者殺手還想說什麼。佛雕師咳了幾聲,搖搖頭。
“你去吧,不用擔心我。也許有一天,當我能雕出一尊麵相好些的佛祖時,就能麵對了吧。”
“……我知道了。”
於是,竹林恢複了咳嗽聲和鑿刻聲。隻是咳嗽聲似乎更密集了些。
*****
當蛇穀寨裡有了些陽光時,葦名的將士們已經嚴陣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