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春恩車上叮叮當當的鈴鐺響徹東一長街。因是夏天,車窗上隻蒙著一層銀紅色的薄紗簾子,繡瑜可以透過那稀疏的縫隙看到長街兩旁經過的宮人投來羨慕的目光,甚至可以聽到他們隱約的議論聲。
“車上的就是萬歲爺新封的烏雅答應。原先跟咱們是一樣的人。”
“喲,今年大選進宮的秀女大都還沒承寵,倒讓這烏雅答應占了先。”
繡瑜心裡平靜如古井無波。不是她沉得住氣,而是這些話她實在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花樣繁多但關鍵詞就三個:皇帝、寵幸、宮女。
作為一個經常在微博上吃瓜看戲、見識過幾百萬點擊的熱搜轉眼就被新八卦頂替的現代人,她實在心疼這些古人:是有多無聊才會一個瓜吃了大半個月還不膩啊!繡瑜默念著過耳不過心,全當那些聒噪的聲音是蛐蛐兒叫。就這樣坐車到了乾清宮的側門,下車跟著引路的太監往偏殿去。
前麵打燈籠的一個小太監見她不喜不悲,隻管悶頭走路的樣子,不由笑道:“小主,您可真沉得住氣,奴才伺候這麼多小主,進了這乾清宮,您是頭一個這麼沉穩的。”
繡瑜笑笑:“諸位姐姐們常來常往,自然隨意些。我這是緊張,讓公公見笑了。”實則在心裡OS,進個門而已。前世她在帝都上學,暑假在旅行社做兼職,專門負責給外國旅遊團講解故宮景點,這乾清宮她不知來了多少次了。
然而等她走近了才知道什麼叫做皇家氣派:廊下燈火通明,穿黃馬褂的禦前侍衛一身戎裝肅立在正殿階前,足有百十來人,卻靜悄悄不聞一點聲響。肅靜又威嚴,這裡是紫禁城,不是故宮。
繡瑜不敢再看,低頭進了側殿,又被引到更衣的圍房裡麵等候。小太監給她上了茶:“梁公公說,萬歲爺還在跟外麵大臣們議事,還請小主稍候。”
繡瑜自然應允,但是這“稍候”一候就是大半個時辰。隻有門邊杵著兩個木頭樁子似的小太監,屋子裡安靜極了,隻有兒臂粗的紅油蠟燭時不時爆出一兩朵燈花。繡瑜無聊至極,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窗台上的一盆蝴蝶蘭。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乾清宮的小太監小桂子匆匆進來來行了禮,神色有些慌亂:“小主,好像是前朝那邊出了大事,皇上如今龍顏大怒呢!”
繡瑜頓時發覺自己處境尷尬,康熙心情不好,未必有那啥的興趣。她要是個寵妃吧,還能幫著勸解一二。可她跟皇帝才見麵不過三四回,隻睡過一次,哪敢打這個包票。被取消侍寢遭人恥笑是小,要是一個不小心惹毛了皇帝,就直接完蛋了!
繡瑜心裡砰砰打鼓,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移注意力。這圍房裡也沒有彆的事可做,倒是窗外月色正好,她索性走到窗邊欣賞月色。
“你們跪安吧。”康熙揮退了眾大臣,端起參茶喝了一口:“什麼時辰了?”
梁九功答:“回皇上,剛過子時(晚上11點),您可要歇著了。”
康熙歎氣:“混過困勁了,倒想去庭院裡走走。”
“皇上,更深露重,保重龍體啊。另外,您今兒個翻了烏雅答應的牌子,她還在偏殿候著呢。您看是不是先讓她歇下?”
“哦?怎麼沒有人來回朕?算來她也等了兩個多時辰了。也罷,朕去瞧她一眼再歇息。”
以前繡瑜覺得所謂“賞月”不過是古人缺少娛樂活動的無奈之舉罷了。等她穿越到這個沒有霧霾、沒有光汙染的年代,才頭一次發覺,原來月色可以這樣美。晴朗開闊的夜空中,一輪孤月高懸,地上近處如水銀鋪地,遠處屋頂的飛簷漸漸隱沒在夜色中,當真是極具詩情畫意。張若虛說:“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我們共同仰望著同一輪月亮,卻聽不到彼此的聲音。我多麼想隨著月光到遙遠的故鄉去照耀著你們啊。初讀的時候她隻覺得這文字美得驚心動魄,現在獨在異鄉,才發覺這詩句是那樣悲傷。
小軒窗,臨月光。康熙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正是這樣一副美景。初秋天氣,繡瑜身上穿的正是皇後賞的那身薄薄的鵝黃妝花旗裝,月光透過窗子一打,晚風一吹,飄飄若仙。
康熙伸手阻止了太監的通報,他慢慢走到繡瑜身後,心裡又驚喜又疑惑。烏雅氏果然是個不俗的,但是她不過包衣宮女出身,不該是懂得風花雪月的人,彆是東施效顰,故意做給朕看的吧?
繡瑜看夠了月光,思緒回籠立馬發現屋裡氣氛不對。一轉身就看到一個穿明黃常服的男子站在兩步遠的地方。她趕緊行禮:“給萬歲爺請安。請萬歲爺恕奴婢無禮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