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突發痢疾。拉肚子,然後高熱不退才沒了的。”
如今正值金秋九月,確實是秋痢頻發的時間,可九阿哥是康熙十四年生的,雖然弱了點,但還是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四歲。如今通貴人降位才半年的時間,九阿哥就莫名其妙地染上痢疾,這會是巧合嗎?
“那拉答應哭得昏死過去兩三回,皇上一心軟,又複了她通貴人的位份。”
“知道了,你退下吧。”
康熙在申時五刻過來長春宮後殿,天色已經有點暗了。換了秋季應景的薑黃色簾幔的東配殿裡,繡瑜換了寬鬆的家常衣裳,鬆鬆地挽著頭發,正坐在炕上輕輕念著:“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康熙聽出這是屈原的《九歌》,本來就朗朗上口的詩句在她嘴裡不急不緩地吟出,氣氛格外靜謐,仿佛連燭火都停止了跳動。他一時竟然聽住了。
直到繡瑜抬頭看見了門邊明黃色的衣角:“皇上怎麼站在門邊。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小桂子真是該打。”
“行了。彆拘禮了。”康熙看上去興致不高,連背影都比平日裡少了舍我其誰的氣勢。他半躺在炕上,在微暗的燭光下竟然顯出幾分老態,眉間已經生了幾道淺淺的痕跡。
這一年發生太多事情了,他又喪了一個皇後。一共才四個兒子,十阿哥的病才剛剛好了,好容易養到四歲上的九阿哥又夭折。後宮兩個妃子都有孕,太皇太後還沒高興兩天,郭絡羅貴人又莫名其妙地動了胎氣。
佟貴妃主理六宮,忙得腳不沾地。翊坤宮三番五次打發人來請他,他去了,可宜嬪姐妹哭哭啼啼,他心疼,可又無計可施,不由更覺心累。
他不知道能去哪裡,突然想起另外一個有孕的妃子,就吩咐來了長春宮。果然,繡瑜這裡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桃源,任這宮裡的事紛紛擾擾,她屋子裡總是這樣安靜的,暖融融的,飄著茶香的味道。
康熙突然不想走了,坐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你用茶葉來熏屋子,倒是不俗。”
繡瑜愣了一下,不由失笑:“皇上高看奴婢了。這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孝昭皇後賞的半斤廬山雲霧,奴婢不舍得喝,又怕收著黴壞了,就拿出來放在熏籠上烤烤。”
康熙不由愣住,在皇後新喪的時候,還有不少妃嬪在他麵前提起先後有多麼仁德慈愛,字字珠璣,發自肺腑幾乎落下眼淚。
可是繡瑜除了規規矩矩給皇後守靈之外,沒再多說一句話,卻寶貝似的收著這麼一盒茶葉。
說真的,起先寵幸烏雅氏的時候,康熙沒覺得她跟旁人有太大不同,不過是個眉清目秀的答應,雖然是宮女出身,卻聰明好學懂分寸,更比旁人多了幾分知情識趣罷了。
可時間久了才覺得,她就像那懸崖絕壁上的一株野梅,你若是欣賞便有萬千意趣。你若不理她,她就靜靜地開在那裡,既不自怨自艾,也不刻意爭春。烏雅家不知積了幾輩子的福德,居然養了這麼一個女兒。
康熙突然來了興趣:“你在讀《九歌·雲中君》?”
繡瑜不明所以,隻得老實回答:“奴婢希望腹中的孩子以後做個品行高潔之人。”
康熙不由笑了:“旁人都盼著孩子能文能武,成就事業。孤標傲世,未必是好事。”
繡瑜柳眉一挑:“您是孩子的皇阿瑪,這能文能武自然該由您教去,奴婢隻盼著他德行端正,就算沒有安邦定國的本事,也一定要做個好人。”
廢話,這可是曆史上以反腐倡廉、勤政愛民和不亂搞男女關係而聞名的雍正爺啊,要是在她手上墮落成一個紈絝子弟,繡瑜的四爺粉閨蜜們估計得穿過來掐死她。
“都是歪理。要是一篇《九歌》就能讓孩子德行端方,還要聖人教化做什麼?”康熙頗為不屑地冷哼一聲,卻順手拿了炕桌上的書:“躺著吧,挺著個肚子坐著看書,朕看著都累。”
繡瑜驚訝地看著他:“皇上?”
“哼,”康熙故意把紙翻得嘩嘩作響,不情不願地接著念:“龍架兮帝服,聊遨遊兮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