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後院前後正門大開,粗使宮女在茶水房升起爐子,宮女太監們端著銅盆來往於其間,步伐匆匆,神色緊繃。
產房是一個月前就已經布置好的,繡瑜按照現代的衛生要求,讓嬤嬤們把接生用的器具全部放在開水裡泡著。又讓春喜親自打了水來,監督她們一個個用皂角洗過兩遍手,才許近身。
接生的產婆侍立在床畔,診脈的太醫跪在產房門外聽候吩咐。除晦的薩滿嬤嬤也已經聞訊趕來,在產房門外空地上架起了神壇,開始又唱又跳地做法事祈求平安,她們身上佩戴的鈴鐺嗡嗡作響,那聲音好像直接敲在繡瑜耳膜上,叫她心裡煩躁不已,腹中疼痛驟然加劇。
她一時之間慌亂不已。來到古代一年多,遇到了很多艱難的局麵,全靠她意誌堅定才闖到了今日。可繞是她再冷靜,畢竟穿越前還是個從未走出過象牙塔的學生,生孩子,尤其是在醫療條件如此差的情況下生孩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繡瑜疼得渾身乏力,腦門上一陣一陣冒汗,頭腦中不停刷過那些恐怖的故事。從宮鬥裡經典的難產而亡,到歐洲中世紀讓產婦死亡率高達三分之一的恐怖疾病產褥熱。她越想越害怕,恨不得把生產這天從她生命裡剪掉。
產婆見她雙目無神,漸漸不動了,嚇得高聲喊道:“了不得了,快拿助產藥來。”
本來因為內務府的嬤嬤在,烏雅太太雖然一心牽掛著女兒,卻隻能站在床邊不得近身。現在四個產婆,出去了兩個端藥,她終於忍不住上前去扶起了繡瑜:“瑜兒,瑜兒,你可要挺住啊,都是額娘沒用,額娘幫不了你。”
繡瑜聽了覺得有些好笑,生孩子怎麼能靠媽?但又笑不出來,可能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的吧,看見兒女受苦,總恨不得以身替之。
繡瑜感覺到她的眼淚滴在手背上,恍惚間烏雅太太的臉龐竟然跟她現代的媽媽是那麼相似。“媽。”她下意識喊出口。
旗人也有管額娘叫阿媽的。不過都是孩子小時候非正式的叫法,烏雅太太隻當女兒是疼糊塗了,更是握著她的手淚如雨下。
繡瑜終於鼓起一點勇氣。產婆端了助產的湯藥上來,皇家大內,隻要不出岔子,這湯藥自然是最好的。繡瑜喝了不久身上就開始漸漸恢複力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銀紅窗紗裡透進來的日光漸漸暗淡,不知什麼時候炕桌上、床櫃上點起了嬰兒臂粗的紅燭。繡瑜腦子裡昏沉沉的,突然聽到產婆驚喜的聲音:“快了快了。看到頭了,小主!”這聲音好像一下喚回了她散失的意識,耳邊薩滿的搖鈴的聲音愈發清晰,繡瑜最後猛地一用力,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最後她好像聽見耳邊響起驚喜地呼聲:“生了,生了,是個阿哥。”
後世《清史稿》記載,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時,世宗皇帝誕生,母為孝恭仁皇後烏雅氏。
佟貴妃早已在外麵守候了一個多時辰,聽到產房裡時不時傳出德貴人的痛呼聲,進出的宮女一打簾子就飄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佟貴妃心裡咚咚打鼓,一來,她自己沒有生養過,以前宮妃生孩子又有元後、繼後坐鎮,她隻知道多子多福,卻沒想到這生產的場麵是如此駭人,一時竟然生出幾分同情。二來,康熙同意她撫養小阿哥,就是把德貴人母子的安危托付給了她,如果事有不順,她也吃不了兜著走。
因此佟貴妃雖然隻是守在正堂,心卻跟著一起一落,十月底的天氣裡,她竟然大汗淋漓。湯藥還沒熬好,產婆出來催促,說德貴人已經沒力氣了的時候,她更是忍不住罵道:“糊塗東西,湯藥沒好,你就不知道先拿老參切了片,給德貴人含在嘴裡嗎?”
直到聽到孩子洪亮的哭聲,她鬆了口氣,身子一晃,扶著謹兒的手就要下地。產婆用紅緞子包袱包了孩子,抱到她眼前:“奴婢恭喜娘娘,是個身子強健的小阿哥,雖然早產了十來天,卻有六斤十兩重呢!”
“果真?”佟貴妃微微掀開包袱,看著紅彤彤皺巴巴的孩子,勾了勾他緊握著的小拳頭,驚呼道:“好小啊!怎麼臉上紅紅的,彆是病了吧?”
產婆笑道:“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兩天就好了。”
佟貴妃點點頭,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你們都辛苦了,本宮定然稟報皇上,重重有賞。”
“多謝娘娘賞賜,小阿哥不能見風,奴婢們先抱回去了。”
佟貴妃點點頭,正要抽回手。原本正閉著眼睛哼哼的小阿哥突然張開了拳頭,又合上,不急不慢剛好抱住佟佳氏的一根手指。
佟佳氏感覺食指被嬰兒手掌心裡軟軟的肉包裹著,莫名地心裡一片柔軟。
“哎呀!”旁邊伺候的人也連連驚呼,產婆掐媚地笑著:“小阿哥這是喜歡娘娘,舍不得讓您走呢!”
“果真?”佟貴妃笑起來,心裡也信了產婆的話。抱過小阿哥的人也有好幾個了,單單在她觸碰的時候,孩子給出這種反應。可不是這孩子跟她有緣嗎?
她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好幾眼才吩咐道:“你們好好伺候德貴人和小阿哥,本宮先回承乾宮。”
等到,坐上鑾駕,冷風一吹,她才恍然驚覺自己背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濕透。但是不要緊,她也是膝下有兒子的人了,佟佳氏想著不禁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