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1 / 2)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 天空中仍然猶如撕棉扯絮一般地飄著雪花, 熹微的晨光也被擋住。繡瑜在大紅的帳幔裡悠悠醒來,窗外依舊黑漆漆的, 寂靜宛如深夜。她隻當還早, 喚了春喜倒茶來,又問:“什麼時辰了?”

春喜打起帳子扶了她坐起來,笑道:“小主好睡, 已經是辰時初刻了。”

繡瑜摸著肚子笑了:“托這小家夥的福, 才能晚起一會兒。”宮裡的作息時間都是有嚴格規定的,除了生病懷孕,沒得個妃嬪青天白日的還在床上躺著的規矩。繡瑜前輩子忙, 每到節假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床紅塵作伴永不分離。沒想到這輩子閒得長草, 卻還是沒有睡個回籠覺的福氣。

“可要傳膳?”

“傳吧。拿那黑漆小桌來,就擺在床上。”

“是。”春喜才去了, 白嬤嬤就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小主,宜嬪生了,是個阿哥。”

“知道了。”曆史上,康熙的五阿哥和九阿哥就是宜嬪的兒子,繡瑜沒覺得意外, 隻是稍微有些詫異:“她的產期不是在下個月月初嗎?”

“宜嬪昨晚回翊坤宮的時候, 天上下著雪, 路邊結了冰, 轎夫一時不慎滑了腳。宜嬪從轎子上摔了下來, 當場就流血了。”

繡瑜歎道:“那她運氣還算不錯。”雖然出來意外,但到底母子平安了。

“可不是嗎?”白嬤嬤壓低了聲音:“小主您說會不會是承乾宮……”

“荒謬!”繡瑜心想,佟貴妃這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你細想想,貴妃要對付她何須等到年底?她都九個半月的身孕了,這一摔十有八九是有驚無險,又有什麼意義?”

白嬤嬤卻有些不信:“可是貴妃與宜嬪不睦已久,先前內務府對翊坤宮的事情多有怠慢,貴妃也不聞不問的。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宜嬪又是頭一胎,會不會承乾宮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這就是繡瑜看不上佟佳氏的一個地方了。在這後宮裡,要麼你就做一朵純潔無暇的白蓮花,以德服人,讓皇帝高看你一眼。要麼你就做個徹底的狠毒之人,一出手就把對手打壓到死,以勢壓人,讓對手高看你一眼。當然你如果段位夠高,也可以一邊害人一邊裝白蓮花。

可佟佳氏偏偏選擇了最傻的一種做法。她既看不慣宜嬪有孕,處處使些小手段為難;偏又狠不下心,趁早做掉宜嬪的孩子。弄到最後,既臟了手,又沒起到打壓對手的效果,還平白惹一身騷。

連繡瑜都忍不住為她歎了一口氣:“貴妃這個人,不算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她如今一心盼著封後,絕不會因小失大。”

白嬤嬤由衷地點頭,顯然是深有同感。

“好了,這都是彆人家的事,我們還是先把自己家門前的雪掃清了再說吧。這個小家夥還要兩個月才能出世。”繡瑜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躺在床上等著春喜傳膳回來投喂她。

然而她還沒等到春喜回來,反而先等來了康熙。

康熙一身明黃色朝服,朝冠朝珠俱在,一看就是剛下朝就過來了。繡瑜看他滿臉喜色,笑道:“皇上可是剛從宜主子那兒過來?奴婢給皇上道喜了。”

康熙在床邊坐了,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大笑道:“當真是大喜事。十二阿哥是個身子強健的,嗓門大得很,朕剛走到翊坤宮門口就聽見他的哭聲。宜嬪已經生了,接下來就輪到你給朕添點喜事了。”

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宜嬪果然沒有把懷疑貴妃害她的事情告訴康熙,想來也是沒有證據吧。繡瑜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道:“皇上也忒心急了,孩子已經在肚子裡了,還能跑了不成?”

“哈哈。”康熙見她還穿著寢衣,散著頭發,一副慵慵懶懶的愛嬌樣子,不由湊近了貼著她坐著:“都日上三竿了你還在床上躺著,不像話,可用過早膳了?”

“額,”繡瑜頓時有種上班時間睡懶覺,被上司抓包的窘迫感,乖乖低頭:“剛叫人去傳膳,您就來了。”

“還不快叫人擺上?”康熙瞪她:“餓壞了朕的小阿哥,唯你是問。”

春喜見狀忙帶人上來支了桌子,竹月帶著兩個小宮女,提著半人高的三層食盒上來,飛快地擺了滿桌的菜。除了常見的紅粳米粥,奶餑餑,和佐粥的小菜,還多了一碟五香紅燒肉、一大盤水晶鴨子、一海碗炭燒豬蹄和一道糖醋裡脊。

康熙看得微微愣神,作為健康飲食的倡導者,他吃飯一向講究葷素搭配。每餐隻吃八分飽。見了這一桌子菜,他不由皺眉道:“你一大早就吃這麼油膩的東西,也不怕積食?”

繡瑜唯有苦笑,如果說懷小四的時候她什麼也吃不下,是因為孩子叼嘴。那麼這個孩子大約就繼承了她的吃貨本色。這八個月以來,她看什麼想吃什麼,尤其喜歡吃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除了人不吃,其他東西吃了個遍。一天能傳五六次膳,而且一點害喜的反應也沒有,還獲得了“多吃不胖”的神奇體質。

白嬤嬤連忙上來解釋了婦人懷孕期間飲食習慣會有改變的事。康熙聽了微微點頭,還是頗為憂慮地看著繡瑜細嚼慢咽地消滅了大半桌子菜。宮裡懷過孕的妃子不少,他見過能吃的,但是卻沒見過這麼能吃的。

她吃這麼多東西下去,積在肚子裡,不會把孩子壓壞了吧?康熙莫名其妙地想。

繡瑜漱了口,頗為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見笑了。”

康熙搖頭笑歎:“虧得是在皇家,依你這吃法,換了尋常百姓家裡,還真養不起。”

繡瑜的臉瞬間爆紅,這很好地娛樂了康熙爺,他不由開懷大笑。

晚上,康熙不出所料地留宿在了長春宮後殿。兩人相擁而眠,繡瑜突然聽他在耳邊說:“如今延禧宮和景陽宮都在大修,東西十二宮,隻有鹹福宮和永和宮的正殿空著,你瞧著哪個好,朕賜給你住。”

繡瑜愣了一下:“謝皇上,如今奴婢身子重了,貿然挪動隻怕對孩子不好,不如等到生產之後吧。”

康熙頗為詫異地打量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個傻瓜,朕賞你,你接著便是。”心裡卻十分寬慰,旁人若得了這樣的好事,隻怕謝恩都來不及,她卻念著孩子。

繡瑜想了半分鐘才恍然大悟,她最近越來越覺得她腹中懷的就是那個不省心的胤祚,因為曆史上的德妃出身低微,唯有連育兩子,才有可能早早封妃。可是康熙並不確定她腹中孩子的性彆,才要搶在瓜熟蒂落之前,先把位份給了她。這樣一來,就算生的是個公主,也不能擼了她的嬪位降成貴人吧?

繡瑜眼睛裡濕濕的,這次她是真的感動了。順治皇帝寵愛董鄂氏那種寵法,看似專一深情,實則是為了圖個自己痛快,而把對方架在火上烤。康熙沒有給她太特殊的待遇,卻是真心站在她的角度上,為她和孩子考慮的。

“謝皇上恩典,那就……永和宮吧。”永和宮與承乾宮隻有一牆之隔,曆史上的德妃至少在選擇宮室的時候,還是念著四阿哥的吧。

康熙也想到了這一點:“朕早就猜到了,你定然心疼小十一兩處奔波。放心,如今你腹中的孩子,不論男女,朕都讓你自己養著。”

繡瑜抽了抽鼻子,哼道:“明明是太皇太後的恩典。”您就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康熙似乎聽到了她的腹誹,瞬間被挑起心中的好勝欲:“那又怎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說了,若沒有朕的耕耘,哪來的孩子?難道你不該對朕感恩戴德嗎?”

論臉皮,繡瑜哪裡比得過十三歲當爹、一言不合就開車的康熙爺,當即敗下陣來,紅著臉求饒:“皇上!睡了吧,明兒還要早起上朝呢!”

兩人這才安靜下來,宮女吹了燈。黑暗裡,康熙貼在她耳邊輕聲說:“日後你有事隻管直說,不要再通過旁人來勸朕了。”

繡瑜心裡一顫,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向貴妃獻策的事情了。

“一間樓”是京城裡有名的民間書齋。外地人進了京,都要被提點一番,說這京城啊,乃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格局,這“一間樓”就坐落在四九城的東南方向上,屬於那“貧富混雜”的交界地帶,故而常來買書的客人,既有那錦衣玉帶的富家公子,又有那長衫上打著許多補丁的清貧文人。

烏雅晉安穿著月白色杭綢長袍,猞猁皮褂子上雪白的風毛襯得這才十三歲的少年麵如冠玉,尚不失稚子之態。他扶著小廝的手艱難地邁過書齋門口厚厚的雪堆,上了台階。

書齋裡的掌櫃的見了,趕緊出來迎了,討好地替他彈了披風上的雪,捧上熱熱的香茗:“小的給二爺請安,有些日子不見您了。年下府上可好?聽聞府上姑奶奶又有喜事,小的還沒來得及跟您道喜,該打該打。”

晉安還來不及回話,就聽見旁邊一人頗為不屑地冷哼:“這‘一間樓’聞名京城,沒想到書齋裡的夥計竟然也是些趨炎附勢、拜高踩低的,整日裡與書香作伴,卻一點文人風骨也沒有。”

晉安轉頭就見一高一矮兩個少年站在不遠處的書架旁,高的那個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一臉刻薄尖酸之相。旁邊矮些那個,看上去不過十來歲,衣服雖然用料考究針法細膩,但是卻偏大了些,穿在他身上,倒有些小孩子裝大人似的喜劇感。

那小孩卻是一臉嚴肅地衝少年喝道:“賀華,不得無禮。”那少年才收斂了臉上的不忿之色,偏過頭去不看晉安一行人。

竟然是小的指揮大的,這兩個人多半是主仆關係。那小孩雖然說的是漢話,卻帶著濃濃的滿語口音,又有隨從在側,隻怕來曆不小。這掌櫃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晉安衝那小孩拱了拱手:“多謝。”就徑自從書童手裡接過書單,開始挑選起來。

一間樓藏書上萬,足有五層高。晉安從一樓逛到五樓,就去了一個多時辰。他早已挑好了書,隻是閒逛,卻在一個偏僻的架子上,發現了一本南宋年間的《朱子經解》,頗為難得。他興奮地伸手去拿,手指剛觸及書頁,卻忽的從旁邊伸出另一隻手,搶先一步地抽走了那本書。

抬頭一看,正是那名叫賀華的少年。晉安的小廝東銘立馬不乾了,指著那賀華說:“你這人怎的這樣?剛剛你在樓下口出惡言,我家少爺已經不計較了,現在又故意來搶我們的書,是何道理?”

賀華粗魯地“呸”了一聲,罵道:“你們的書?書上寫你家少爺的名字了?或者你叫它一聲,看它應不應!”

“你!無理取鬨!有種就報上名來。”

“東銘!”

“賀華!”

晉安和那小孩幾乎同時出聲,喝止了自家的書童。

那小孩先拱手道:“既然是這位仁兄先看中這本書,君子不奪人所好,賀華,將書還給這位公子。”

晉安見他小小年紀就十分知理懂事,也就消了氣:“無妨,隻有懂書之人才會看上這本其貌不揚的古籍。我滿人如今多靠世襲恩蔭和騎射武藝出仕,像小兄弟你一般,年紀輕輕就通文達禮的人甚少。這本古籍就當做是萍水相逢的一點紀念吧,東銘,我們走。”

晉安說完衝那少年一拱手,就要帶著東銘離開。這時,書齋的掌櫃氣喘籲籲地上來了,他一眼就看見賀華手裡的那本古籍,當即變了臉色:“這位小爺,我念在你年紀小的份上,已經許你在書齋免費看書多日。可我這裡終究是做買賣的地方,好容易有客人上門,你怎麼還阻我生意呢?”

那小孩被他在陌生人麵前道出窘迫之事,小臉登時漲得通紅。

晉安不由大感疑惑,他原以為是老板有眼不識金鑲玉,沒想到這穿金戴銀的少年竟然連買書的銀子也掏不出。他不忍看老板為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說:“這本書的錢我替他出了,東銘,給錢。”

掌櫃的當即喜得點頭哈腰:“哎喲,二爺,您可真是仗義疏財的活菩薩啊。”

“不必了!”那小孩上前一步就要婉拒,這時樓梯裡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個人影竄了上來,撲通一聲跪在晉安麵前,喜滋滋地磕了個頭:“奴才給二爺道喜了。梁公公親自來家裡傳旨,大姑奶奶晉位德嬪了,太太讓奴才來請二爺趕緊回家。”

“哎喲喂,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我就說今兒這燭花怎麼爆了又爆呢,原來就應在這兒了……”掌櫃的又開始滿嘴說著恭喜的話,晉安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衝那小孩道了來日再會,就匆匆下樓回家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那小孩才問老板:“他是哪家的二爺?”

“喲?你還沒聽出來啊?那是城西邊梧桐胡同裡正藍旗烏雅家的晉安少爺,宮裡十一阿哥的生母德貴人,哦,現在是德嬪娘娘了,是他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唉喲,這樣的家世,本人又能文能武的,將來前程無量啊。”

賀華不屑地“嘁”了一聲:“烏雅家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包衣奴才。”

“賀華!”那小孩喝道:“你若再這樣口無遮攔,下次我就不帶你出門了。”

賀華脖子一縮,趕緊住口,過了半晌,還是忿忿不平地說:“這老板也忒狗眼看人低了。德嬪的弟弟算個屁,先太後娘娘可是您嫡親的姑祖母,還有宮裡的……”

“住口!”佟佳法海盯著他手上的古籍,沉默不語。烏雅家雖然出身卑賤,但是烏雅晉安卻能養成這樣爽朗大方、重義輕財的性格,想來家裡必定是父母慈愛、兄友弟恭,一派和諧溫馨的景象吧。

烏雅太太誠惶誠恐地上了掛著石青色毛氈子的二人小轎,被抬著進了順貞門的偏門,轎子行走在禦花園裡,烏雅太太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這外命婦進宮朝拜賀壽,從來都是從宮門處開始步行進宮,就連二品的誥命都不例外,她竟然能坐著轎子在禦花園裡頭走!

再聯想到來傳旨的竟然是康熙的親信太監梁九功,就連到公侯王府裡傳旨都要被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梁總管”的乾清宮總管大太監,到了他們烏雅家,竟然連茶水銀子都不敢收。

烏雅太太這下知道自己家的女兒算是熬出頭了。等到了長春宮後殿門口,早有宮女候在那裡,引著她進了主殿。殿裡鋪著厚厚的絨毯,掐絲琺琅三足炭盆裡燒著無煙無味的銀霜碳,入目兩隻半人高的鈞窯美人聳肩聯珠瓶裡密密匝匝插著數十支造型各異的紅梅,使得這屋子裡暖意融融的同時,又帶著一股子清冽的梅花香氣。

繡瑜坐在東間的炕頭上,拿了棋譜對著眼前的棋盤擺弄著,抬頭見了她,笑道:“額娘來了。”

母女倆歡喜地見過,烏雅太太看著女兒紅潤的麵龐,握著她的手不住地歎著:“如今我可算放心了。”

宮裡的事情哪有放心的時候,繡瑜不願多說,隻微微一笑。烏雅太太從懷裡摸出張蓋著花押的銀票遞給她:“這是五百兩銀子,你大貼小補地先用著,若不夠額娘下月再托你姑姑送進來。”

繡瑜不由大急:“我上次不是讓你告訴阿瑪不準收彆人的銀子嗎?這又是哪裡來的?”

“你放心,這銀子絕對是乾乾淨淨掙來的。家裡本來有些田地產業,自打你生了十一阿哥之後,往日裡那些時不時來打秋風的小官小吏全都不見了蹤影。你大嫂西林覺羅氏是個賢惠能乾的,正好家裡在東鼓門大街上的那間鋪子,租約到期了,她就跟我商定不再租給外人,自己收回來開了家綢緞鋪,生意竟然十分紅火。她是個不藏私的,對你弟弟妹妹都極好,十一月裡又給源勝添了兒子。你阿瑪年紀漸長,又見了長孫,終於跟外頭那些狐朋狗友斷了聯係。因此家裡最近日子十分太平,如今我隻盼著你在宮裡平平安安的,晉安能娶一個像他大嫂這樣的好媳婦,繡珍能嫁個厚道富足的人家,就此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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