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1 / 2)

七月酷暑, 出了四九城往北的僻靜山道上,四匹駿馬兩兩並列而馳。為首兩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錦衣玉冠, 正是約定往城外遊玩的晉安和法海。身後法海的小廝賀華打馬上來:“兩位爺歇歇吧,這日頭太毒, 仔細中了暑。”

眼前前方道路蜿蜒下行, 儘頭有條小河, 河邊一片樺樹林, 法海就勒了馬吩咐道:“你先去寺裡打點, 備下素齋和禪房。”

賀華領命而去,剩下三人就慢悠悠走到那樹林邊準備歇息。晉安年長腿長,先翻身下馬。小廝東銘伸手去扶法海。

晉安早有預謀,趁他站立不穩時一步上前,伸手往他衣襟裡一探, 摸出隻羊脂白玉雕著海棠並蒂花樣的簪子來, 當即誇張地調笑道:“昨兒下學見你偷偷往銀樓裡去, 果不出我所料!今天你約我出來上香, 難不成求的竟是因緣?”

“還給我!”法海一把奪了那簪子去, 臉上帶了些可疑的紅色,欲言猶止。

晉安就咳了一聲, 吩咐東銘去河邊打水, 待他走遠了才問道:“是哪家的閨秀?宮裡沒有皇後, 主持選秀的肯定是皇貴妃。你求神還不如求求自己的親堂姐。”

“你想到哪兒去了?這是送給我四祖父家的七堂姐的。”

“哈?”晉安不由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 法海連自己嫡親的父兄都不認, 竟然會去記得一位出了三服的堂姐?

“她家住在承恩公府後街上, 我們時常在一起玩。七歲那年鄂倫岱推我入水,如果不是她喚了家丁過來,我早就沒命了。”

晉安了然地點頭:“聽起來真是個好姑娘。”

法海雙拳緊握,露出擔憂的目光:“我這位姐姐與旁人不同,她的性子不適合嫁入勳貴世家,隻盼得一個白頭偕老的好歸宿,我這次來就是幫她求上一卦。我那伯母在皇貴妃麵前也有幾分薄麵,聽聞皇上有意給德妃娘娘的母族抬旗,如果事情成真,晉安兄是否有意……”

“誒誒誒,打住打住!”晉安連連擺手:“你們佟佳氏的姑娘,我哪裡高攀得上。再說我還盼著多逍遙幾年呢。”況且這一屆選秀法海近親的堂妹們還未長成,佟佳氏沒有女兒可用,這位佟姑娘隻怕福氣不小呢。法海所求多半要落空了。

法海來不及失望,就見東銘連滾帶爬地跑過來:“爺,佟爺,不好了。河邊,河邊有死人,好多死人!”

三人跑到樹林邊一張望,果然見遠處橫七豎八倒著五六具屍體。晉安與法海對視一眼,大著膽子走過去查看了一番。

地上沒有打鬥的痕跡,屍體上沒有大量流血的創口,但是個個表情痛苦,臉色烏黑。沒有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就把早膳用的東西吐了個一乾二淨,卻聽旁邊東銘喊道:“爺,這兒還有個活的!”

兩人忙過去看了,那人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他臉色已經開始發青,目光渙散,四肢抽搐,明顯是中毒之召。腿上兩個烏黑的血洞,用刀開了十字形的口子,四周汙血凝結。明顯是剛中毒時就放血止毒了。

他斷斷續續地說:“在下山西糧商晉氏家仆,護送……小公子回京時,偶遇一陌生鬥笠人在此休息。小公子頑皮,掀了那人的麵紗…….一炷香之後,商隊遭遇毒蛇襲擊。小公子在馬車裡,還請二位…….咳咳咳。”

“山西晉氏?我知道了,定把那孩子送回京城晉宅。”晉安搶著問:“是何人敢在天子腳下行這等大膽之事?”

“在下不知,那人……手背上掛著一個新月狀銀飾,像是苗……”

那老仆話未說完已經斷了氣,晉安和法海都已經反應過來,居住在西南邊陲之地的苗人擅製毒,所用之法無不陰狠毒辣,隻是這些人怎麼來了京城呢?

東銘已經去馬車裡抱了那昏睡著被潑了一身尿掩蓋氣味躲過毒蛇襲擊的晉家小公子,三人心情沉重地回了河邊樹林。正遇賀華打馬而來:“爺,拈花寺出事了。九門提督、步兵統領托合齊帶領一百步兵包圍了寺廟,說是搜捕反賊。另外,拈花寺的靖元大師已經在前天晚上坐化圓寂了。”

晉安和法海兩人俱是心中一驚。托合齊手握京師兵權,位高權重簡在帝心。他親自出馬,為的隻怕不是一般的反賊。加上靖元大師圓寂,求卦之圖自然落空,兩人隻得敗興而歸。剛到城門口,就遇到佟佳氏的家仆等候在此,告知法海皇貴妃產下一女。

兩人便分頭行動,晉安去送那山西晉氏的小公子回家。法海徑自回家,皇貴妃生下小格格,承恩公府眾人是明喜暗悲。法海素來沒什麼家族榮譽感,去問候了一番堂姐就回屋歇下了。他功課未寫完,第二天就是國子監的考核之日,五更天的時候便起身帶了小廝趕往國子監。

車馬房的人見是他大清早要車,不由懈怠了幾分。法海帶著賀華在角門外等了許久,卻見一個穿黑色緊身短打,腳踩鹿皮短靴,頭上戴著竹笠的男人從對麵銀樓出來。那銀樓是佟佳氏的產業,隻招待大客戶,這男人打扮奇怪,法海暗中多留意了幾分。

街角一輛馬車駛來,男人扶著車廂跳上車時,手一抬,袖管下垂,露出了手背上的銀飾。那細細的銀片貼著手背劃出一道狀如新月的弧線。法海不由後背一涼。

步兵統領托合齊的大動作,終究還是引起了眾多大人物的注意。梁九功在宮外置的宅子裡,最近頻頻有大人物光顧。他下了值回到大太監的宮房裡,小徒弟魏珠早已打好了洗腳水恭候在此,掐媚地笑著:“師傅,完顏嬤嬤那邊催得厲害,您看是不是老地方見個麵?”

“糊塗!”梁九功順手一個腦瓜崩敲在他頭上:“你隻回她此事與承乾宮無關便罷了。”他是聖母皇太後提拔的不假,可孝康皇後都去世多少年了?皇貴妃又不爭氣生了個小格格,這樣大的消息自然要賣給有用之人才值得。

天子受命於天。天命所歸,歸誰?這樣大的事,還有誰比毓慶宮更感興趣呢?他是離皇帝最近的人,自然比誰都清楚,皇上寵愛太子令其繼承大統的決心。

是夜,索額圖府上就收到一張炭筆書寫的紙條:“皇上給諸皇子算命,六阿哥異於旁人。皇上揮退左右,與靖元密談片刻,大怒而歸,令誅靖元。”

另一個成了搶手貨的人是托合齊。他不像梁九功那樣清楚地知曉聖意,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何康熙要讓他去對付一個和尚。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悄悄地賣個好給未來的君王,他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同樣的消息索額圖一份,明珠一份,反正這兩個老對頭又不可能串口供。

這個八月十五中秋節,康熙過得索然無味。夜宴上那些比花朵兒還嬌豔的麵孔似乎都失了顏色,那美味珍饈似乎都成了泥土,那些精心編奏的絲竹之聲聽在耳朵裡也成了惱人的雜亂之音。

表麵上的原因,是因為皇貴妃的小格格六月裡生,閏六月的時候就殤了。皇貴妃整日裡以淚洗麵,很快病倒不能出席宮宴。

更深層次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比如,皇貴妃此胎為何從一開始就波折連連。再比如,靖元在托合齊帶人趕到之前,就已經坐化。康熙一記重拳揮出,還未來得及打中,對手就已經化作了飛灰。他不用再擔憂靖元泄密,但是心裡的恐懼卻更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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