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皇帝厲聲嗬斥就磕頭道歉完了。然而張謙宜是個隻認死理的,當即頂了回來:“學為堯舜之君,不學為紂桀之君!”
康熙瞬間詞窮,堂堂皇帝竟然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這時胤祚突然喊:“皇阿瑪,四哥有寫功課,是三哥的伴讀撞到了端茶的人,把四哥的作業淋濕了。”
阿爾拉言敏也趕緊捧上一卷墨跡暈染的紙張。胤祚接著告狀:“鄂爾多還不認錯,不給四哥道歉!大哥還怪四哥多事!”
康熙這才發覺事情沒那麼簡單,轉頭問胤祉:“六阿哥所言屬實?”
胤祉不與康熙親近,向來怕他,結結巴巴地想要否認,卻支吾了半天說不清楚。康熙看在眼裡,又把矛頭對準了張謙宜:“你可聽見了?你不分黑白、不通情理,有何顏麵繼續......”
“皇上!”繡瑜不得不出聲打斷了他,依康熙的脾氣,敢有人冤枉自己的兒子,打死都不為過。繡瑜卻不能看著胤禛背上害死老師的名聲,將來在漢人臣子麵前失分。
“既然是誤會,彼此說開了就好。三阿哥也還小......”
康熙秒懂了她的意思,這種容易引發兄弟矛盾的事,還是不要大肆宣揚比較好。他看鄂爾多不順眼,跟著在心裡狠狠記了榮妃一筆。馬佳家的人不成器,榮妃還一個勁兒地往老三身邊塞,倒帶壞了朕的兒子!老大也是個糊塗的!
繡瑜帶著兩個孩子回了永和宮,全程看兄弟倆擠眉弄眼地偷笑,心裡早有了計較。回去就關了門,審問一高一矮兩個黑心包子:“一個苦肉計,一個從旁告狀,說吧,都是誰的主意?”
胤禛早知道瞞不過額娘,可沒想到她一眼就看出來了,當即驚訝地抬眼看她,老老實實地跪了下來:“都是兒子的主意,額娘彆怪弟弟。”
胤祚忿忿不平嘟嘴:“是大哥三哥先欺負人,那張課讀又太過迂腐,我們才......”
“快起來。”繡瑜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容,把胤禛按在炕上坐了,拿了藥油給他揉著膝蓋上的烏青。
胤禛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連連往後躲:“額娘......讓奴才們來就好了。嘶——”
“還知道疼,下次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之前就多想想。你們可想過你皇阿瑪會怎樣責罰張課讀?”
胤祚愣了一下,露出後悔的神色,張課讀年紀那麼大了,皇阿瑪要是一生氣,打了他的板子,豈不是會出人命?胤禛也是一臉沉思的樣子。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們貴為皇子,做事之前要多想想,免得連累了旁人性命。”
胤禛瞬間想起佟七娘的事,臉上才出現幾分悔色,片刻他抬頭堅定地看向繡瑜,鼓起勇氣說:“可是,兒子知道皇阿瑪今日下午在永和宮,額娘一定會給張課讀求情的。”德額娘跟皇額娘不同,她輕易不會傷人性命,哪怕是漢人。
繡瑜這才愣住,算得這麼細,小四,媽媽不知道你原來這麼牛逼的。
“咳。好吧,”繡瑜狼狽地轉移了話題,“竹月,把東西端上來。”
竹月把一盤白花花的銀子端到胤禛麵前。
胤禛長這麼大,每年長輩賞的金銀製品加起來能有一籮筐,可還沒人賞過他元寶呢!他不由困惑:“不年不節的,額娘這是做什麼?”
竹月笑道:“宮裡的規矩,二月中旬宮女們可在順貞門外的宮房裡麵見家人,這個時候各宮主子一般都會對奴才們有所賞賜,許她們帶出宮去,補貼家用。”
胤禛這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宮女見家人的規矩,卻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慣例。難怪往年這幾日,身邊的宮女們都高高興興的,想來應該是皇額娘幫他給了賞吧。
繡瑜補充道:“雖然隻是小事,但是賞多賞少也有些學問。比如你宮裡,謝嬤嬤主管著事物,於情於理她都該是頭一份,其他的誰多誰少,都是有講究的......個中分寸,你自己拿捏吧。”
胤禛不解:“額娘.......”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額娘當然可以幫你賞人。但你也大了,貼身伺候的人需得握在自己手裡才行,額娘不會插手。日後小六長大也是這個規矩。”
胤禛這才露出笑容,兄弟兩個在永和宮用了膳,方才結伴回阿哥所。胤祚看上了胤禛腰間的紫玉磐龍佩,一路纏著他到了抄手遊廊上,總歸是要了去。
等他心滿意足地去了,胤禛才聽伺候的太監小順子在他身後抱怨:“永和宮的東西天天三五趟地往六爺那兒送,他屋裡好東西堆山積海,什麼沒有?偏偏跟咱們討。”
胤禛突然停步。小順子跟得緊,差點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穩住腳步,卻被他反手一鞭子抽在臉上。
宮裡經常動鞭子的主子,主要是大阿哥和太子,四阿哥這兒還是頭一回呢!眾人忙跪下來求饒。
胤禛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求饒的小順子:“把這奴才退回內務府。爺屋裡,不要這樣眼皮子淺的玩意兒。”
小順子頓時哀嚎不已。不等眾人求情,謝嬤嬤匆匆趕來:“阿哥快去換衣服,皇貴妃病重了。”
繡瑜睡到半夜突然聽到門外雲板報喪的聲音,忙抓了身邊竹月的手:“可是皇......”黑暗裡她看到竹月輕輕點了點頭,繡瑜頓時有種恍惚的感覺:“康熙十六年繼後沒了的時候,也是這樣三聲雲板,轉眼間都八年了。”
她穿過來也有十年時間了,前幾年每天每月都數著日子,後頭幾年就忘了。仿她除了多的一段記憶跟原本的古人早已沒有區彆。繡瑜想著不由感慨萬分。
竹月笑道:“可不是嗎?繼後去的時候,還沒有四阿哥呢。如今再過個兩三年,四阿哥都要娶福晉了。”
“噗——咳咳咳!”繡瑜心中的一點感慨都被她的“高瞻遠慮”衝淡了,化作讓她差點被口水嗆死的荒謬感。
“這還太早了點吧。不行不行。”繡瑜連連擺手。
宮女們笑著上來給她穿衣服,繡瑜抬頭見窗子邊斜斜地探進來一朵海棠花。
四月海棠盛開,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