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攜著本《石室密錄》和《東洋百草集》在鄉道上打馬飛奔, 往烏雅家在西山的莊子上去。
東銘早在門口等候許久,忙迎了出來:“姑爺您可來了。”
法海麵色不虞,跟著他穿過儀門, 大步向內室而去:“都一個月了,二哥竟拿那人一點辦法沒有嗎?”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垂花門,繞過門口一個大理石影壁就見晉安雙臂交疊趴在外頭石桌上睡著, 聽到腳步聲立馬彈身坐起,下意識地說:“金銀花曬好了, 這就送來。”見來人是他們,才鬆了口氣, 懨懨地坐了回去。
法海不由大感詫異。晉安素來足智多謀,能屈能伸,在王爺貝勒麵前也能談笑自如。孫自芳不過一個小小大夫,又已經落入他們掌控之中,如何把他為難成了這樣?
“可算找到了,謝天謝地。”晉安見他找來了那兩本藥書,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坐了回去,開始跟他大倒苦水,“的確是高人,隻是太高了些,未免深不可測。”
自從把孫自芳安置在這小院那天起, 晉安在他麵前就跟透明人似的。孫自芳發須半百, 瘦高個子, 頗有些世外之人的作風,醒來頭一日就不慌不忙地叫傳飯:“老朽兩袖空空,閣下如此大費周章為的不過是這一身醫術罷了。
“手段粗暴,說明病人病情危急,不容等待;閣下雖然便服簡裝,但談吐不凡出口成章,行走之中能看出你深諳弓馬之術,旗人中年年輕輕就能文武雙全者,必定出身不凡;將老朽安置此處,而非直接帶到病人府上,說明病人身份貴重,甚至遠勝於你,非有完全把握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老朽如今已經年過七十,改朝換代都見識過了;無論是哪位貴人,身份都重於那些漢民百倍,想必閣下必定不會因小失大。”
晉安倒吸一口涼氣,威脅的話尚未出口就被對方全部化解,隻得做小伏低求他幫忙。孫自芳也沒有趁機拿大,隻需晉安答應他三個要求便答應出手救治。頭一個便是往山裡送銀錢米糧,讓那些漢民拿了自行尋覓彆處隱居。第二個便是尋找這兩本難得的藥書。
期間晉安已經找了周邊農莊上七八個先天不足的幼兒,來讓孫自芳醫治,無不見效;這才心服口服地供他驅使了整整一個月,如今終於盼到頭了。
孫自芳坐在老榆樹底下的搖椅上,優哉遊哉地搖著手中蒲扇,見了那兩本書才如癡如醉地起身翻閱,不斷發出嘖嘖歎服之聲,至天光微暗之時才如夢初醒地抬頭。
法海早已等得不耐煩,趕緊從懷中摸出張紙來,擲於桌上:“你要的求醫之人的名字,快說第三個要求吧。”
孫自芳接了紙條,用兩根手指撚著,臉上漫不經心地笑著,從懷中摸出把切藥的小匕擲於桌上,凝視晉安沉聲道:“我要你自斷一指。嗯,就右手的食指好了。”
晉安渾身一顫。
“無恥狂徒!”法海怒不可遏,奪了那匕首扔得遠遠的,“醫者仁心,你怎能要求他人毀傷軀體?”
孫自芳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們,眼裡流露出冷冽的光:“先師懸壺濟世三十餘載,卻於萬曆宏光元年被滿清軍隊屠殺於揚州。醫者仁心,卻慘遭屠戮,若不是聽聞患者為無辜稚兒,老夫還會站在這裡跟你們廢話嗎?你們擅闖我家,導致原本悠然避世的數十戶無辜漢民,不得不再次逃亡深山,這筆債總不能不算吧?”
“你說話算話,保證儘心儘力為患兒醫治?”
“我當以先師亡靈起誓。”
“好!”
晉安左手拔出腰間佩劍,卻被法海猛地扼住手腕一扭,寶劍頓時脫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瘋了?天下又不止他一個大夫,你這樣豈不讓姐姐寢食難安?”
孫自芳又恢複了優哉遊哉的樣子,慢悠悠地展開那張紙條:“你們慢慢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