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下學過來正好碰上,王氏給他請安,他冷著臉叫了起。旁人不知道,繡瑜卻一眼看出他不高興極了,晚膳後就問起這件事。
“曹李兩家盤踞江南,用度奢靡,虛耗民脂民膏;他們因為天子家奴身份得皇阿瑪信任,如今又不甘心隻做個奴才,巴巴地送了王氏進宮,分明是想誕下跟他們有血緣的皇子。算計皇家血脈,其心可誅。”
繡瑜仍是不解:“人往高處走,曹李兩家恩榮已久,盼著更上一層樓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那個王氏神態舉止,分明是照著您的樣子在學,奉聖夫人真是用心良苦。”
繡瑜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她看王氏總覺得有些古怪。兩人的相貌並不十分相似,王氏在她麵前一向刻意收斂,難怪她一直不曾發覺。
曹寅的母親奉聖夫人一直在京中侍奉康熙,直到二十二年才返回江南養老。而康熙十七年到二十二年,恰好是繡瑜最得寵的一段時間。
難怪宜妃要留了王氏的牌子,感情在這兒等著她呢。想通了這一層繡瑜反而放了心,囑咐了他兩句,暫時按下不提。
接下來又是一段內務府忙到兵荒馬亂的日子。石家的大格格指給了太子,康熙對這唯一的嫡子怎麼疼都不為過,既想在出征前看到他完婚,好安心地去;又怕催急了內務府準備不全,委屈了他。
他猶豫不定,可叫下麵的人跑斷了腿。內務府趕命似的把東西做出來,樣品交到乾清宮,又全部被打回來重做。四妃管著宮務,也隻好跟著瞎忙活,做了不知多少無用功。
況且大清在本朝以前從來沒有立過皇太子,太子成婚聘禮該送多少金銀器物?該由哪個品級的官員主婚?太子妃進宮走神武門還是順貞門,用什麼儀仗,多少人送嫁?
這些問題看似細微,實際上個個都關係到太子的地位。於是朝堂上除了兵權之外,又多了一樣可以爭論的東西。
得,這下也不準備東西了,換打嘴仗吧。反正太子年紀不大,底下三阿哥四阿哥更小,隨便拖。
太子妃大婚的儀式精確到每刻鐘在做什麼,鳳冠的重量、鳳尾的數目、朝珠的大小,都能被提到朝堂上討論一番。而其他姬妾卻沒有這樣的講究,傍晚時分,一頂青色小轎,悄沒聲地就進了毓慶宮。前朝爭來爭去,太子妃得的隻是麵子,這些人卻得了實實在在的裡子。
沒多久,繡瑜就聽說造辦處替毓慶宮打了精美絕倫的點翠首飾,又叫禦膳房做了新巧的點心,又支了江南新進的綢緞做衣裳。
得了虛比浮名,丟了丈夫的心。繡瑜真是為太子妃歎息一聲,如果是她的話,恨不得光著腳走進來都成。
一來二去,大軍出征的準備工作都完成了,糧草齊備,三軍待發。得,這下太子是徹底不急成婚了,且等著凱旋之後吧。
七月初二,康熙認命和碩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皇長子胤褆為副將,率清軍主力北上內蒙古,兵峰直指巴林草原。
七月初六日,福全在神武門前跪受帥印,康熙賜福全禦筆《命裕親王率師出征厄魯特》詩,希望他“遐荒安一體,歸奏慰予情”。胤褆則連發三矢命中飛鳥,完成了整個誓師儀式。先鋒大軍隨即開拔離開遠赴北疆。
然而七月十四日康熙率中路禁軍開拔前兩日,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皇太後突然病了。老人家怕壞了大軍出征的氣運,一直強撐著不肯說。直到繡瑜今兒來請安才發覺,趕緊叫人告訴康熙知道。請了太醫來一診斷,五臟俱弱,還不是小的症候。
皇太後為人柔順平和,自太皇太後去了,康熙跟這位嫡母感情越發深厚,得知消息匆忙趕來壽康宮,卻見皇太後麵色蒼白地臥於床上,九兒陪在一邊。
“哀家老了,不中用啊。皇帝去吧,彆為哀家一個老婆子,耽誤了大事。”
康熙聽了心裡越發不是滋味,他於長輩上素來沒什麼緣分,如今隻剩下一個嫡母,還不能在病榻前儘孝,臉上不由帶出幾分憾色。
皇太後見了,就拉了九兒在身邊,虛弱地笑道:“去吧。有這些孩子們陪著哀家就夠了。”
康熙就摸了摸九兒的頭,囑咐她代父儘孝,走到門邊了突然又折轉回來,吩咐梁九功:“皇額娘既喜歡孩子們,就叫五阿哥也留下,陪伴皇額娘。”
繡瑜正在永和宮幫胤禛檢查帶去的東西,一遍一遍地叮囑蘇培勝,聞言隻微微一笑。第二天眾妃登上城樓,目送大軍遠去,宜妃告病缺席。
乳母們抱著幾個孩子,胤祚踮著腳張望,扯著繡瑜的衣裳喊:“額娘,看四哥。”
繡瑜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胤禛換了騎馬的裝束,戴了頭盔,披了玄甲,掛了寶劍。鎖甲漆黑如墨,冠上紅纓似血,端的英姿勃勃。
繡瑜剛穿來的時候,二十多年現代生活的種種經曆還常常入夢。自從有了這些孩子,就越來越淡忘了。可今天看著胤禛打馬前行,離開紫禁城。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十八歲的時候,拖著行李箱趕赴機場,站在安檢線外向父母揮手告彆的樣子。
臥龍騰淵,雛鳳清啼;乳虎嘯穀,鷹隼試翼。紅日初升,璞玉新琢;前途似海,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