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 四妃一同前去探望了溫僖, 不約而同地目露驚駭。以往凡是四人相聚, 無論是慶典還是宴席, 總少不了拌兩句嘴, 今天卻一直沉默地上了轎攆。連出永壽宮的時候, 惠榮二人的轎子撞了一下,她們對視一眼, 也隻是責罵了各自的轎夫, 便匆匆走人了。
繡瑜回到永和宮便一直輾轉反側,直到聽到外間的自鳴鐘敲過三下,已經是子時了。燒了地龍的寢殿裡溫暖如春, 卻叫人汗流浹背難以入睡。
繡瑜抱膝在床上坐了起來,慢慢審視著寢殿裡器物模糊的輪廓, 思緒萬千。
她跟溫僖不是敵人, 可也算不上是朋友;同用一個丈夫的兩個女人, 更生不出什麼心心相惜的情緒來。但不可否認的是,溫僖從康熙十七年就跟四妃低頭不見抬頭見地在同一個屋簷兒底下共住了十六年, 好歹也算個鄰居吧。
況且, 貴妃為人還是相對不錯的, 雖然心高氣傲,可是甚少難為人。更重要的是, 她憑借出身得封高位, 聖寵稀薄, 兒子排行靠後, 與絕大多數後妃都沒有利益衝突。
這樣一個人如今臉色灰敗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好似一抹影子,似乎光照照就沒了。
繡瑜跟其他三妃自認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可見了這一幕也不禁瞳孔一縮。這宮裡沒過許多高位妃子,可沒有哪個能像溫僖此病一樣,引發四妃普遍的感同身受。
因為時移勢易了,當年元後繼後沒的時候,她們都是年輕的追趕者、受益者,想的是沒了對手就可以空出的更多位份與寵愛。欣喜大過同情。
可如今,她們尊榮已極,宮裡哪怕再封妃、封貴妃都越不過她們去,眼前是寸步難進的絕地,身後是無數年輕漂亮的追趕者,這個時候跟她們同一個階層的老對手老夥伴隕落了。怎能叫人不唏噓感傷。
坤寧宮祭神的大鼎都已經準備好了,烹煮祚肉的人選卻沒有定出來。這個活計,貴妃做了十年,四妃都有種如在夢中之感,不敢相信她就這麼倒了。
繡瑜心裡更是有種莫名其妙地不對勁,她動用了在東宮的釘子,才知道太子這兩天也著急上火。他盼著貴妃不好,可沒想過自己略一出手,她就倒了,反而潑了自己一身臟水。
繡瑜更是大感詫異,哮喘真的是這麼要命的病嗎?太子沒認真出手,貴妃就落到這個田地?
她心裡有了懷疑,晚上就更睡不著覺了,直到竹月進來陪她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奴婢真為貴妃感到可惜,她以往那麼驕矜高傲的一個人,渾身上下跟那上好的東珠似的,浮著一層光,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繡瑜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裡豁然開朗。是了,以貴妃的性子怎麼會允許對手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換了是她,哪怕隻剩說句話的力氣,也會用來拒絕四妃的探視。
可是溫僖這兩天不僅見了四妃,還見了阿哥們,見了幾個嬪與有頭臉的貴人,於是所有人都知道貴妃朝不保夕了。
“備轎,明天一早,本宮要去拜訪貴妃。”
冬天日頭短,宮門下鎖的時候一輪新月尚且掛在天邊,繡瑜到了永壽宮正殿門口,才被貴妃的貼身宮人攔了下來:“貴妃娘娘尚在昏睡,娘娘請回吧。”
“無妨,本宮在此等候就是了,永壽宮不會連一件燕坐的屋子都沒有吧。“
一眾宮人麵麵相覷,隻好引了她往偏殿來。
海棠鬨春的蜀錦坐褥還是那麼鮮亮,溫僖平常待客的炕上還養著一缸活潑的金魚,繡瑜在這屋子裡足足坐了兩個時辰,才等到宮女引她進了貴妃的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