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正規八旗鐵騎對陣土匪胡子的輕鬆戰鬥, 很快告一段落。從高空俯瞰, 可見原野上正紅旗的士兵像密密麻麻的工蟻一般, 正在飛快地打掃戰場。
 
胤禛的人帶來了中軍大營的最新情報, 胤祚這才知道, 原來被昨晚突變的糟糕氣候坑了的不止他一個人。
 
“皇上原令三路大軍彙合於土拉,然而昨日下晌西路董鄂將軍來信稱西路軍為風雪所阻,無法順利會師。東路軍雖然按時來了,可他們缺兵少糧,又遭遇狂風兩晝夜, 隻有大阿哥和孫思成將軍帶著兩千精壯士兵趕到了。”
 
“及至今晨, 又有消息稱, 噶爾丹已秘密南下,往科爾沁沙律親王的領地迂回包抄, 準備一舉截斷我軍糧道。皇上命大阿哥將功折罪,帶兵追擊, 務必與西路軍圍而殲之。”
 
胤祚沒想到他離營才兩天兩夜而已, 戰局已經發生了如此不利的變化。這個時候, 還讓皇阿瑪為他分神;眾人都在搶著西進,以求頭功,四哥卻帶兵反身回來找他。胤祚揉了揉鼻子, 跟上去幫著處理軍務。
 
然而他們的黴運仍在持續——天空中陰雲彙聚,光線突然昏暗, 呼嘯的朔風卷起碎石子兒拍過來。耳邊隻聽得朔風呼嘯, 戰馬嘶鳴, 卻死活睜不開眼睛。
 
一眾親兵站成一個圈護了兩位主子在中間,好歹擋住了那陣妖風。這時,天上卻突然下起雹子來,先是黃豆大小的冰渣子,後來逐漸變為拇指大的冰坨,鋪天蓋地砸得人頭臉生疼。
眾人忙護了兩位阿哥往山包上的一個石洞裡去。胤禛順著陡峭的山路往上走,罕見地腳下一滑,還好扶住了山崖上凸出的石塊。胤祚上去攙他,卻摸到他指尖冰涼,心裡一驚,忙抖開披風罩在哥哥頭上,護著他躲進了山洞。
 
一眾親兵架柴點火,又用油布氈毯擋住了洞口的風。洞裡漸漸暖和起來,眾人這才感覺僵硬的四肢漸漸舒展。
 
胤禛裹緊了披風站在山洞口往下眺望,見各隊士兵化整為零各自尋找地方隱蔽,神情凝重至極。
皇阿瑪傾舉國之力,集結二十萬大軍來剿,先丟失軍糧,而後遇上這樣的天氣。莫不是老天震怒,漠北蒙古之地冥冥之中注定不屬於大清嗎?
可是蒙古到京師距離不過千餘裡,途中多為一馬平川的平原與高原地形,並無多少關隘可守。準噶爾一旦成了氣候,鐵騎疾馳而下,隻需七個晝夜便可威脅京師!太1祖皇帝起兵於苦寒之地而得天下,噶爾丹未嘗沒有效仿滿清滅明之心。
心腹之地,豈容這等狼子野心之人縱橫?
胤禛想著臉上湧上熱潮,仰頭凝望外頭渾濁蒼茫的天空,頹然長歎。洞口風大,一眾侍衛不敢來勸,都拿眼睛看著胤祚。
胤祚上前拉他,卻聽他低聲懊惱道:“上次皇阿瑪在莫倫大敗噶爾丹,殺其部眾五萬餘人。雙方早已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如果放任準部遊蕩在草原上,一二代之後又恢複元氣,必然謀劃複仇。我們的子孫豈不是要世世代代為其所困,年年歲歲枕戈待旦?”
他說到動情之處,猛地揮拳砸在石壁上,指節上登時見紅。他自昨夜得知胤祚未歸起,連夜疾馳至中軍大營,向康熙請兵,又懸了一路的心,吃了一肚子的冷風,早就支撐不住。此刻情緒激動之下,臉龐湧上不健康的潮紅,附身咳嗽起來。
眾人不由分說地上前扶了他。胤祚命人往厚厚的乾草堆上墊了狼皮披風,按了他在火堆前坐好,命人燒水熬湯,解了他身上被冰渣子潤濕的衣裳,扯過氈毯蓋嚴實了。
 
眼見一切妥帖,胤祚才看著他火光下輪廓分明的消瘦側臉,心裡湧上些微妙的情緒,有敬佩也有些隱隱的抽痛。範仲淹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他們兄弟中。論才華,文武兼修的人有之,精於謀略的人有之,長袖善舞的人又有之。可這憂國憂民的傻子,倒還真是絕無僅有。
畢竟,這天下是皇阿瑪的,也是太子的。他們不過是為臣的,做好份內的差事上不負皇阿瑪天恩,下不負萬民供養也就罷了。憂國憂民,那是太子的專利。四哥這性子思慮太多,生生熬垮了身體不說,指不定還會惹禍上身。
思及此處,胤祚頓感憂慮不詳,奉了熱茶在他麵前,低聲說:“四哥,我知道你有大誌,弟弟欽佩不已。然而骨肉精血都是父母給的,有時候你也該為額娘想想。咱們生為男兒,進可以立於廟堂之上,退可以泛舟四海五湖。可額娘哪兒都去不了,關在紫禁城一輩子,她有的就隻是咱們兄妹幾個罷了。”
胤禛萬沒想到弟弟能夠說出這番話,倒對他刮目相看,低聲笑道:“反了天了,你倒教訓起我來……咳咳咳。”
“瞧瞧吧,你是長兄,卻不能以身作則,帶頭作踐自己,當然是我教訓你。”胤祚得意地抖機靈。
“你怎知我不是為額娘打算?”胤禛拔高了聲音挑眉看他,複又低聲道,“老十的額娘去了,貴妃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著……”
胤祚悚然一驚。這時星禪突然進來說:“二位爺,前方戰報,隆科多大人帶領正紅旗追擊噶爾丹,於今日午時發現其蹤跡,皇上已經下令揮師南下。”
“知道了,回複皇阿瑪,我已尋回六弟,正在追查軍糧線索,不日將歸。”
星禪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