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日的雨雪綿綿之後, 天氣終於又放了晴。朔風吹雪,亮澄澄的日頭懸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中。
這是康熙四十一年十月初七早上,永和宮德妃生辰慶典第二日的清晨。喧鬨的鑼鼓聲猶在耳畔, 整個禦花園依舊張燈結彩。還未來得及拆除的彩棚綿延數百米,漱芳齋三層的戲台高起,枝頭上各式各樣的乾花迎風招展,半空中數排鏤金錯彩的燈籠投下一片喜慶祥和的紅雲。
正是,人去樓未空, 富貴夢仍酣。
內務府前來收拾東西的小太監一邊乾活, 一邊議論著昨天的熱鬨場景:“……比著上個月宜主子的例, 堂會是三家徽戲班子挑大梁, 另有昆曲、粵劇班子外帶耍把戲的、踩高蹺的。宴開七十桌, 禮炮是三十六響,晚上的焰火盒子是一百二十響,還有器皿、儀仗、服飾——都是用貴妃的例。”
眾人皆是感歎著聖恩浩蕩、備受榮寵之類的話, 唯有一個小太監不以為然道:“光用貴妃的份例有什麼用?承乾宮那位才是真正的貴妃呢!”
說曹操, 曹操到。隨著眼尖的太監一聲“貴主吉祥”, 遠處石子路上遠遠來了一乘四人小攆。攆上穿白狐風毛坎肩、蓮青色珍珠毛旗袍裙的, 可不就是昔年的佟妃、如今的貴妃佟佳氏嗎?
佟妃入宮十餘年, 一直默默無聞, 論子嗣地位不如四妃, 論得寵又不如底下的漢妃們, 隻不過倚仗出身享著妃位份例, 無人敢欺罷了。可是她在今年年中的大封中, 卻力壓宜德二人,意外地成了後宮第一人,還越過四妃、甚至是太子妃,獨自掌管了全部的宮權。
八月裡,大封後宮的結果出來之後,後宮前朝議論紛紛,有說九爺偷賣黑龍江圍場的人參惹了皇上生氣的。有說四爺在湖廣大刀闊斧試行“以地丁征稅”,犯了眾怒的。
可皇上轉頭就吩咐為兩位妃主大辦壽宴,在京的命婦自王妃、公主以下全部要進宮朝賀,排場比起皇後千秋也不多承讓,又不像是惱了的樣子。
眾人摸不清皇帝的心思,隻好埋頭做事。
佟貴妃下了攆轎,捧著手爐站定,開始瞧著小太監們收拾器皿。她初掌權,難免求穩妥,要求繁瑣了些,就聽底下有人小聲嘀咕:“以前榮主子管的時候,就沒這個例兒。”
“你!”佟貴妃胸口一悶,卻隻說,“本宮比不得榮姐姐,辛苦大家些,好歹彆出差錯。”
忙了半日,終於把事物分派清楚,佟貴妃剛鬆了口氣,卻見翊坤宮的宮人打著全套的妃位倚仗從千秋亭的方向過來。
宜妃穿著華麗的十八鑲玫瑰紫哆囉昵大氅,拿手虛扶著鬢角做虛弱狀:“喲,是貴妃妹妹啊。不長眼的奴才,還不快扶本宮下攆給妹妹見禮?”
翠兒忙道:“都是奴婢不好,想著昨兒為德主子賀壽,娘娘受了風寒一直頭疼,就沒看著前頭的路。”
佟貴妃忙笑道:“既是病了,姐姐無須拘禮。”
“那本宮就謝過妹妹了,今日眾妃相約去景仁宮為良妃暖屋子,妹妹既然有事,姐姐就先走一步了。”
宜妃說著徑自帶人揚長而去。
“她也太囂張了!怎麼說您也是皇上親封的貴妃呀!”去往景仁宮的路上,宮女忍不住抱怨連連。
貴妃唯有苦笑。位份可以提,宮權可以移,可是威望、勢力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積累起來的。
更關鍵的是,她膝下無子。要是太子能立得住還好,萬一毓慶宮要換了主人,現在宮裡五大妃子,早晚有一人會坐上聖母皇太後的位子。她這個半路封的貴妃哪敢得罪這些人?皇上呀皇上,您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繡瑜昨天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擺弄了一整天,早起又換上出門穿的珊瑚扣羽緞大氅,綰了丹鳳朝陽的鈿子,過來景仁宮道賀良妃遷宮之喜。走在半路就聽說宜妃一大早地就給了佟貴妃臉色瞧。
康熙四十一年的大封後宮,又是一整出堪比《孫行者大鬨天宮》的熱鬨戲碼。雖然最終四妃誰也沒能達成升職加薪的目標,但是麵對佟貴妃的意外上位,四人的態度卻不同。
其怨氣大小跟兒子爭氣的程度剛好成反比。
宜妃自知憑借兒子上位無望,終身的前途都在康熙身上,當然是最生氣的。
最高興的嘛……繡瑜路上跟竹月調笑說:“要不要打個賭,看這個能屈能伸的巾幗英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