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回跟著胤禛下湖廣,大熱的天兒裡挨家挨戶地清算土地麵積,放下皇阿哥的架子跟當地土豪劣紳,摳那一畝三分地的瞞報。他才覺出四哥為人做事的好處來。
回京之後,見大哥那夥人坐在冰室裡,金奴銀婢地伺候著,翹著腳嘲笑四哥目光短淺格局小,跟鄉裡小民計較那點田土。他差點氣得拔腳就走。清繳欠款一事更是叫他對胤禛心服口服,就差塑個像回去供著了。
察覺到弟弟目光中毫不掩飾的崇拜,胤禛亦是感慨不已。這回的差事,他是心寒的,不是因為馬齊,而是因為康熙。皇阿瑪派以苦差,他好不容易辦成了,卻隻得了幾句淡淡的褒獎。康熙反倒對某些欠債大戶多加恩恤——賞了曹寅監管茶稅,又賜了兩座田莊給佟國維——好像欠債還錢委屈了他們似的。
胤禛心裡積鬱多日,卻從幼弟這裡得到了由衷的認同和全然的崇拜。胤祥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小狗看主人一般。他不由輕笑一聲:“這可有得說,你要聽,就搬到我船上來住。”
竹外一枝園裡的桃花開得著實漂亮,皇太後來那日跟著許多福晉命婦,忙忙亂亂地不得細細賞玩。送了太後回暢春園,繡瑜索性命六福晉在園內最高的疊翠樓上設宴,帶著媳婦女兒、孫兒孫女們玩樂一日。
十三十四都還沒成家。胤禛家有三子一女,除弘暉以外,都是側福晉李氏生的,年不滿三歲,唯一的女孩才一歲。胤祚家是四個兒子,老大弘晨、老二弘昆是六福晉生的,其餘兩個阿哥都在繈褓之中。
所以九兒進來,就見瑚圖玲阿抱著個穿粉紅襖兒、紮著羊角辮、項上戴著金項圈並各色寄名符的小姑娘,生得圓圓的蘋果臉兒,杏眼柳眉,十分討喜。她被瑚圖玲阿抱著,不住地伸手去勾那枝頭的桃花。每每要觸碰到了,瑚圖玲阿就壞心眼兒地後退兩步。小姑娘倒也不惱,反倒咯咯地拍手笑著,袖管拉伸,露出的半截腕子上戴個紅繩係著的白玉如意扣,卻是繡瑜常用的東西。
九兒不由問身邊侍女:“這是哪家的格格?”侍女也搖頭不知。
瑚圖玲阿身後跟著弘晨弘暉弘昆三兄弟,最小的弘昆跳著腳眼巴巴地喊:“妹妹!妹妹!姑姑,給我抱抱。”
弘昆的嬤嬤哭笑不得地拉住他:“哎喲,二爺彆喊,可叫錯了輩份。”
弘昆咬著手指頭困惑不已。瑚圖玲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把那小女孩往他麵前一送:“傻小子,這是你表姑媽!”
弘昆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嘴裡能塞下一個雞蛋,眾人見了更是笑彎了腰。九兒不由更加好奇,走上前去,瑚圖玲阿衝她點頭笑道:“姐姐來了,這是舅舅家的長女蓁蓁。”
九兒恍然記起,十四天天盼著晉安回京,偏偏他順道去了一趟歸化城,反倒先把家眷送回了京,想必就是眼前的孩子了。她不由笑道:“都長這麼大了。得有五歲了吧?”
蓁蓁的乳母也趕緊上來教她:“格格,快給殿下請安,說‘五公主萬福金安’。”
蓁蓁雖小,倒也不懼生,響亮地跟著喊了。
“真乖。名字也起得好。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可不就是你阿瑪的一朵小桃花兒嗎?”
九兒讚了一句,卻見烏雅家的兩個嬤嬤神色一凝,眼中閃過一絲傷感,勉強笑道:“多謝殿下誇獎。”
九兒一愣,便知這名字多半是她去世的生母董鄂氏起的,頓悔自己失言。恰好身後侍女打點了表禮上來,不過是彩緞四匹,兩個赤金嵌寶的項圈,正是公主府賞給近親重臣家女兒的例。九兒便取了衣襟裡貼身佩戴的一個珊瑚混著金剛石編的墜子加在裡頭,笑道:“留給你長大了戴。”
正好中午日頭漸毒,乳母們抱了各自的主子回疊翠樓用膳。兩位公主綴在後頭小聲說話,瑚圖玲阿提醒姐姐:“額娘請了六嫂的娘家母親,你可彆說錯了話。”
九兒頓時會意,又問:“十四弟怎麼不見?”
“去了鄭家莊的莊子上給舅舅接風。”
“啊?”九兒詫異地看向妹妹,“他半個月前托我去瞧瞧鄭家莊的莊子,就是為了這個?可是永壽說,他那莊子跟三年五載沒人打理似的,院子裡雜草都能藏兔子了。我還告訴了額娘,讓她派個人好好管管。怎麼還叫十四弟在那兒宴客?”
瑚圖玲阿狡黠一笑:“平日裡額娘左說右說,他隻當耳旁風。四哥管他一管,他更是能蹦起八丈高。如今能治他的人回來了。額娘有心要教訓他,你且瞧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