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灑然笑道:“額娘放心,我們兄弟之爭,與內眷長輩不相乾。更何況良額娘過得十分不易,兒子聽說八嫂為人……”在長輩麵前說嫂子的不是,他不由臉紅,想了半天才下了個評語:“剛烈勇猛,不拘小節。”
“這算什麼?你還沒見識過郭絡羅氏真正的厲害呢!”繡瑜搖搖頭,給正直的十三阿哥科普了一下福晉夫人圈子裡流傳的八福晉的各種壯舉。
例如皇帝賜下、有名有姓有來曆的小妾格格,不過在八爺跟前略露了一回臉就被打成個爛羊頭;再例如,滿宮皆知良妃信仰薩滿教,然而八貝勒府給她準備的壽禮,是一尊舉世難得的白玉觀音。再再例如,九阿哥派人下江南給八哥采買美貌漢女,偷偷養在莊子裡,結果被八福晉發現了。那情狀之慘烈,仇恨之持久,上不怕皇帝責罰、下不怕額娘嘮叨的老九,居然被八嫂揮舞掃把的風姿,嚇得好幾個月不敢上八哥家的門。
她每每跟兒子們講這些女人的八卦。胤禛是真正經,嚴辭拒絕參與。胤祚是假正經,嘴上說著不聽不聽,實際聽得眼睛放光津津有味。十四是完全不正經,毫不掩飾地端著瓜子花生跟她有來有往地討論。
今天頭一回逮著十三,隻見他耳朵根兒都紅透了,又不好意思又想聽的模樣叫繡瑜好笑又手癢,卻見他忽地笑容一斂,正色道:“八哥為人謹慎周全,早兩年,他十分孝順良額娘,也知道約束八嫂。可是自從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謀逆案之後,他越發忙於算計,也越發依賴八嫂娘家,就都顧不得了。說到底,都是那把椅子害的。”
這話說得公平厚道,繡瑜在旁暗自點頭,不由對他高看一眼。
她這些孩子裡,十四是炮仗脾氣,有仇就報。胤禛看著冷靜克製,但是心裡卻有一個小本本,凡是惹了他的人,身前身後子孫八代都跑不掉。這兄弟倆好的不遺傳,小心眼兒記仇的本事,倒是一脈相承。難得十三這孩子天生大度爽朗,老八把他害成這樣,也還能得句公道話兒。
繡瑜一時想遠了。結果弘晨弘暉兄弟在外間等急了,進來扭股兒糖似的纏在胤祥身上,把他拽了出去。竹月進來收拾茶具,笑道:“知道娘娘這些日子擔心十四阿哥,難得十三爺日日都進來陪您說話。”
繡瑜點頭讚成:“真是個好孩子,要是我生的就更好了。”
竹月驚訝道:“您以往不是說,情分比血緣重要嗎?”
兩碼事兒!繡瑜在心底腹誹,要是我生的,剛才臉紅害羞的時候,就可以上手捏了呀!
接下來數月,因為西南戰局,朝堂上立儲風波暫歇,後宮諸妃養精蓄銳。永和宮最大的對手八阿哥專心侍奉母親,一時間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繡瑜除了擔心十四,並無旁的事煩憂。兼之康熙考察了皇孫們在上書房的學習進度,龍心甚悅,最喜歡兒孫繞膝、恨不得在家裡開幼兒園的皇帝大手一揮,宣布將新一茬的小蘿卜頭們招進宮栽培。
胤祚家剛滿六歲的二小子弘昆也過上了背起書包上學去的日子,這下堂兄弟三個湊成個搗蛋三人組,偏又都是討狗嫌的年紀,每逢上書房休沐的日子,一起在各處攆貓追狗;每逢胤禛休沐的日子,又一塊兒頂碗挨訓,瞧著逗樂極了,倒也好打發日子。
樂極生悲,水滿則溢這句話,總是不錯的。四月份天氣漸熱,聖駕移居暢春園,繡瑜不過晚飯後順著長堤,往林子裡多走了兩步,就遇上同樣在此散步的良妃母子。
八阿哥瘦了許多,臉上略帶倦容,但是身上氣度凝練沉穩,跟良妃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跟三個月前的浮躁張揚判若兩人。
繡瑜一時愣住,懷疑自己留下良妃反倒激發了八爺的小宇宙。倒是良妃雖然在病中,卻精神百倍,眼中時刻帶笑,轉眼瞧見了她,忙起身迎了問候兩句,感激地說:“還未謝過娘娘救命之恩。”說著正要拜下去,半空中卻橫出一隻手來。
八阿哥扶了她交到宮女手裡,溫聲道:“額娘,你先回去歇息,我跟德額娘說幾句話。”
良妃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繡瑜知道重頭戲來了,在一旁站定嚴陣以待,卻見他負手而立,開門見山地說:“這次打西南,十四弟以為總領糧務的四川糧道齊世武是我的人。其實,他是皇阿瑪派在軍中的。這樣說,娘娘明白了嗎?”
繡瑜心頭一凜,卻隻是笑道:“大軍出發四個月了,貝勒爺這句提醒,可有些雞肋。”
胤禩虛偽一笑:“我額娘病了數月,娘娘不是也碰巧才想到在皇阿瑪耳邊提一句嗎?片語之情,小王已經代為還上了,告辭。”
他一走,繡瑜的臉色瞬間沉下來。康熙不是傻白甜,為防“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情況,他在軍中安插耳目也是應有之義。然而被人監視總不是什麼愉快的事,繡瑜思索片刻,還是決定一麵讓胤禛核實齊世武的身份;一麵寫信給十四,叮囑他不論如何,都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