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望著弟弟的背影,暗自在心底默念,卻聽底下十四輕聲笑道:“瑟瑟西風滿園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十三哥,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封你做鐵帽子王。”
胤禛臉色陡然一變,頓時咬牙切齒,重重一拳擂在樹乾上,轉身就走。
胤祥大吃一驚:“還不住口,反詩也敢拿出來說嘴?”
十四嘻嘻一笑:“早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王序《易》,以乾坤為首。孔子係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故曰禮莫大於分也。”弘暉背著小手,一字不拉地背著《秦紀》的內容。
四福晉扶著肚子臥於床上,問他:“這篇講的是什麼?”
弘暉剛答了一句“講的是禮之大者,莫過於君臣之分,切不可以臣亂君”。他正要開口詳解,忽然聽得屋外婢仆齊聲行禮:“給王爺請安。”
母子倆趕緊起身迎出去,竟然真的是胤禛滿麵怒容,步履匆匆而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您不是說去十四弟府上商量事情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胤禛見了她凸起的腹部,臉上鬱色稍減,隻胡亂說:“有些累了,回來歇歇,日後再談不遲。”
累?敏珠進門十幾年,竟是頭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字眼兒,頓覺事情不簡單。她趕緊打發走了弘暉,吩咐侍女鋪床疊被,又張羅茶水,侍候他歇下,又親自攏了簾幔。
胤禛沒想到一句話惹得她這樣操心,拉了她在身邊:“你歇著吧,讓她們做就是。”
敏珠正要說話,忽然肚子裡的孩子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哎喲”一聲。兩人貼得很近,胤禛也嚇了一跳:“怎麼,是不是要生了?要不要傳太醫?”
“彆急,這是常有的事。”敏珠哭笑不得地把他按回去躺著,“到底怎麼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您一個人身上,這個當口,您彆嚇著妾身。”
“你安心養胎,並無大礙,我隻是……真的有點累了。”胤禛把手搭在她肚子上,閉上眼睛,隻覺得疲憊酸楚從四肢百骸裡浸出來。
老爺子為什麼突然看上十四,他也能猜到原因。奪嫡這件事,最絕望的不是對手多麼強大,而是老爹長命百歲,還不肯放權。
看康熙目前活蹦亂跳,吃嘛嘛香的模樣,說句難聽的,他們這群每天勾心鬥角、煎心熬力的兒子,能不能活過老爺子都不一定,還奪個什麼嫡?
這次四個月的監國,已經讓他對權利食髓知味——全國大事決於一己之身,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肆意揮灑自己的才情。
十年的寒窗苦讀,又十年的案牘勞形,那麼多光陰和心血都潑灑在了這江山上,叫他怎麼放手?
十四那小子未免太好命了些,什麼都還沒做,僅憑年輕聰明這一條,就壓倒了多少哥哥。
四福晉感覺到自己肩膀上陣陣濕意暈開,腦子裡翻江倒海天雷陣陣,不分前後調亂左右。好半晌她才鎮定下來,支吾著找話題閒聊:“……今年暖房培育了好些新品種的菊花,額娘賜了好多給咱們幾家,您看我們什麼時候在園子裡擺個菊花宴?我已經看好了,就在翠竹兩宜亭那邊開宴……”
她慢慢地說著些家務上的安排。胤禛靜靜聽了半晌,終於回過神來,點頭道:“你做主便是。”
“哦,還有一件事妾身做不得主。額娘讓在山西陝西兩省,設棚施粥,舍兩萬七千一百九十三石米,銀子都拿給我了,還得您派個妥當的人去才行。”
繡瑜的生辰將近,她常說過生日大辦宴席不如賑濟災民。雖然功德做得大了點,胤禛並不以為意,隻是皺眉道:“這事怎麼能收額娘的銀子?兩萬多石米,這數字又是什麼講究?”
敏珠忙說:“並不是為了給額娘祝壽。我聽竹月姑姑說,額娘信了大覺寺姑子的說法,說十四弟此次苗疆之行,雖然是替行天道,但是多少是遭了殺孽。這是給他做洗孽蘸,兩萬七千一百九十三石米,對應的是他的生辰,康熙二十七年元月初九酉時三刻……”
話音未落,胤禛已經憤憤地翻了個身,拿背對著她,恨恨地嘀咕:“老十四,老十四,又是他!”
敏珠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又?”
胤禛撓著枕頭咬牙切齒,半天才說:“從上午宮宴時候起十三弟就和他形影不離,剛才在他府上,兩個人比武。唉,老十三跟了我那麼多年,再沒見過他比今天更高興的……”
敏珠再一次翻江倒海天雷陣陣,不分前後調亂左右,半天才愣愣地問:“十三弟高興有什麼不好的?所以您這是在……吃醋?”
胤禛拍床而起,正襟危坐教訓妻子:“胡說八道,婦人之見!”
“噗!”敏珠迅速低頭忍笑,寬言順毛,“好好好,那咱們還是商量一下今年的壽禮怎麼樣?前兒年羹堯獻了一尊極好的玉觀音上來,高達三尺,是由一整塊兒羊脂和田玉雕成的,還經西藏密宗活佛開過光。隻是要茹素三十日,沐浴焚香後去請,方才有用。”
胤禛猶豫片刻:“你懷著身子,吃這麼久的素怎麼成?換彆的吧,額娘又不信這個。”
“可是我聽人家說,隻要請神許願的人誠心供奉就好,不用其他。”
“罷罷罷,依你依你。橫豎還早,生產滿月之後尚且來得及。”
見他臉色緩和,敏珠再次溫言勸道:“弟弟們年紀相近,又一處相伴長大,自然感情不同常人。您犯不著為這個介懷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六弟嗎?拿老六去換十三,您乾不乾?”
“憑什麼?這又不是做買賣。”胤禛把眉頭一擰,果斷搖頭。說的也是,雖然老爹和幼弟都有夠磨人,但是胤祚就快回來了。他這塊兒牆角總是挖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