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218(2 / 2)

胤祥恍然大悟。隆科多寵妾滅妻,為了個從老丈人那裡搶來的愛妾,竟將正房妻子活活折磨致死,在京裡早成了笑話。李四兒更是誥命福晉、妃子公主們嗤之以鼻的喪門星、狐狸精。隆科多自以為現在胤禛有求於他,又覺得加封一個女人不算什麼大事,竟然隨口提出這樣的要求,卻不知胤禛生平最恨彆人威脅自己,隻怕他已經在“必殺”小本本上名列前茅了。

胤祥笑道:“他原本就是個小人,四哥何必生氣?且說正經事要緊。”

胤禛麵色稍霽,仍是哼道:“正經事無非就是那些,皇阿瑪下了道詔書給舅舅,你的鐵帽子王有著落了。”

“哈哈,十四弟的玩笑話,你竟還記著呢!”胤祥不緊不慢地提壺倒了兩杯茶灌下去,笑道,“四哥,你想想,烏雅大人卸職已久,且又跟十四弟是至親,傳位詔書由他宣讀,何以服眾?即便皇阿瑪要傳位於十四弟,也絕對不該讓他來宣旨!”

“況且如果真的是傳位十四弟,就應該立即詔他回京,可皇阿瑪卻遲遲沒有動靜!”胤祥說著不由自主擰起了眉毛,“到底是誰放出這麼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呢?四哥,你真的該設法見一見額娘。魏珠是額娘的人,他給你傳話,就是說明額娘還是向著你的!現如今,隻有她老人家最懂皇阿瑪的心思。”

“竟然連你也這麼說!”胤禛起身冷笑,聲音嘶啞冰冷,“我長他這些年歲,如果要靠額娘相幫才能僥幸勝他半子,還有什麼顏麵坐在那個位置上!皇阿瑪!我自負韜略胸懷遠勝於他,為什麼,你老人家就看不見呢?”

窗外一陣狂風大作,揚起的門簾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為這不公的命運哀鳴。胤祥也不由勾起幾分愁思,複又冷笑:“為什麼非得皇阿瑪看見呢?為什麼皇阿瑪偏寵就是正義,額娘相幫就是僥幸呢?”

胤禛一愣。

“就因為她是女人嗎?鄭伯克段於鄢。難道天下所有女人都像鄭莊公的母親一樣,偏心某個兒子,不顧大局,不懂朝政,以私害公,所以她幫你就是僥幸,你求她幫忙就是卑鄙下流、不擇手段?你為什麼不能相信,她支持你,是因為你的韜略,你的胸懷,而非因為你是她的長子呢?”

親人間無條件的愛,很容易掩蓋信任與尊重,胤祥歎息一聲:“四哥,額娘比你想的,更重視你。”

“我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胤禛無奈至極。往昔的種種囑托暗示他自然沒忘,可是十四不知道啊!他要是把額娘的支持當作一張王牌來打,隻會激得十四冷笑三聲,然後懟天懟地,打死不服,到那時他教訓弟弟也不是,不教訓也不是。這才是他堅持不動的原因。

可是雖然不敢到小弟跟前兒炫耀,可是額娘真的覺得我比弟弟強。胤禛想來仿佛一縷陽光驅散心頭的烏雲。

胤祥又說:“四哥,我跟十四弟的關係你是知道的。可公是公,私是私。比起什麼鐵帽子王,我更想跟著你,把我們以前在江南沒有做成的那些事,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給好好地做下去。我敢打賭,額娘也是這個意思,甚至皇阿瑪也是!”

胤禛心神大動,回憶起往昔舊事,正唏噓不已之時,星禪跟著蘇培盛進來了,滿身汙穢,喘息著捧上那串珠子:“六爺說這是要命的東西,奴才,奴才幸不辱命……”說完,竟然兩眼翻白,昏厥過去。

胤祥忙命安置了他,回來就看見胤禛撫著那串珠子微笑,不由調侃:“我們都是衝本事來的。瞧瞧,這才是公私不分,純粹偏心,你殺人他給遞刀的人。”

“大膽!”胤禛輕飄飄地瞪了弟弟一眼,把那串佛珠攏在袖子裡,“去了一趟蒙古,好的不學,嘴皮子功夫見長。日後再難得這麼清淨,來,切磋兩盤。”

這個手串的佛頭珠做了裡做了一個機關,裡麵藏的是康熙的一方私印,有了這個,小到出入關防,大到調兵遣將,都會方便許多。比起那子虛烏有的召見,這無疑是更能決定勝負的東西。

胤祥鬆了口氣,盤腿往他麵前一坐,毫不客氣地執黑先行。外頭狂風肆虐、大雨傾盆,積壓的雲牆翻滾咆哮,仿佛能夠吞噬整個國家,而這個小小的風暴眼裡,竟然一派寧靜祥和。

兄弟倆閒聊對弈,正當樂時,門口一騎飛馬來報:“皇上詔各位阿哥前往暢春園,三爺、五爺、七爺、八爺、九爺、十爺都已經在那兒了!”

“所有?”胤禛胤祥異口同聲地反問。

“所有阿哥!”來人再一次重複,“大阿哥、二阿哥在圈所,萬歲爺命人拿了文書去提他們。六爺尚在途中,也發了關函去催他們。”

剛剛還豪情萬丈地鼓勵哥哥的胤祥,忽然怔怔地跌坐回炕上:“我的佛祖啊。”歎過之後又猛地起身拉住胤禛:“你不能去!”

“現在要做最壞打算,隆科多的態度實在叫人摸不準。萬一皇阿瑪沒選你,或者選了你,但是隆科多反水了,把暢春園一圍,你陷在裡頭,連句話都傳不出來怎麼辦?必須有個人製約他!”

兄弟倆在極短的距離內對視,都看清了對方眼裡的一絲猶豫和恐懼。雍王府跟來的謀臣都知道決大事的時刻到了,呼啦啦地闖進來。

戴鐸拱手道:“如今您和十三爺必須分開行動。依奴才愚見,應該十三爺在園子裡聽詔,防止八爺他們篡改詔書。四爺拿著佛珠去西山調兵,防止隆科多一人獨大。戊時初刻,在園外碰麵。如果戊時四刻還沒有消息,四爺就不能孤身一人進園了。”

西山大營的提督嶽升龍是晉安的結義兄長,在賜婚事件之前,曾經是鐵杆兒的十四爺黨。武人重義,即便是嶽鐘琪娶了烏拉那拉家的女孩,他的態度依然模糊曖昧。

除了這層比紙還薄的親戚關係,胤禛所有能取信於他的,唯有這串佛頭珠裡藏有康熙私印的手串。而這顆“體元主人”的小印,平日裡主要用處是收藏一下書畫,開開門禁庫房之類的小事,而且落到胤祚手裡,也有六七年沒用過了。要想調兵,去的人必須有強大的口才、尊貴的身份和隨機應變的能力,才能震懾住嶽升龍。因為佛珠的重要性,又必須是信得過的人。

這些要求疊加,沒有比胤禛本人更好的選擇了。這雖然是萬全之法,但是也有壞處,一來,不聽遺詔先動兵,未免有違逆之嫌。二來,胤禛十有八九要錯過跟康熙見最後一麵的機會。

胤禛撫摸著袖子的佛珠,將那佛頭珠上的機關打開又合攏,合攏又打開,遲遲下不了決心。謀臣們雖急,卻一言不敢發。忽然一騎快馬遠遠停在門口,竟然是永和宮的小桂子從馬上翻身下來,冒雨狂奔到廊下,打千行禮的時候竟然甩了胤禛一身水。

“四爺,娘娘請您務必儘快趕往暢春園。”

胤禛胤祥都鬆了口氣。看來皇阿瑪總是有些安排的,額娘總不會特意叫他們去送死吧?

可是謀士們的臉色卻依然凝結著深深的憂慮,他們的身家性命都係在胤禛身上,戴鐸不由出言問道:“奴才僭越,但是這是娘娘的意思,還是i皇上的意思?怎麼話說得沒頭沒尾的?”

“是娘娘傍晚突然傳出話來,說得很急,隻說讓四爺放心前去,千萬彆留下憾事。”

放心前往,可又不說個放心的理由,這這……這完全是不講道理嘛,要不是知道胤禛隱藏得極深的娘控屬性,謀士們都要出言懷疑德妃是不是鐵了心要幫小兒子除掉他了。

果然,胤禛拍拍胤祥的肩膀:“我去暢春園。”

“王爺……”

“不必再勸!”胤禛抬手喝止他們,取了那串珠子出來遞給胤祥,“要是戊初刻沒有消息,就去西山調兵。”

這樣相當於還是采納了戴鐸的建議,隻是把時間推後了兩個時辰,眾人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集體目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傍晚,天空竟然又開始陰沉沉地刮起風來了,鉛灰色的雲被這風推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去天邊那一絲霞光。

白眉飄飄的老太監,佝僂著腰帶領胤禛走在遊廊上,兩邊隔了很遠才點著一兩盞氣死風燈,也是搖搖擺擺,明暗不定。胤禛認得,這個老太監叫侯二,名字不好聽,但身份卻很高,是太皇太後在時留下來的老人,平日裡都榮養起來,一年到頭隻在除夕國宴祭祀的時候,伺候皇帝用一回膳。

這條路胤禛也認得。從清溪書屋的後角門進去,穿過側殿漆黑隱蔽的長廊,這條偏僻小徑隻有他獨身一人行走。遠遠聽見的是前殿十阿哥胤俄扯著嗓子的喊聲:“把我們叫到這裡,又不讓進去,是什麼道理?四哥和老十三怎麼不見?”

原來老八他們都被擋在了院外,而他卻已經站在清溪書屋闊朗的石階前了。魏珠守在門前,門簾一掀,竟然是繡瑜矮身出來,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卻沒有眼淚,見了他開口竟然有長舒口氣的感覺。

“額娘。”

“進去吧,他在等你。”

一個等字,一切都已然明了。胤禛扶她坐在殿外美人靠上,解了披風,不由分說係在她身上,方抬腿進去。

康熙見了他,竟然失望地歎息一聲:“怎麼,來得這樣快……印璽,給你了,西山的兵馬呢?”

胤禛驚得魂飛魄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了他驚訝的樣子,康熙竟然虛弱一笑,臉上泛起些血色:“老六,自小就是你的跟屁蟲,那東西朕給了他,就是給了你。”

胤禛腦子裡嗡的一聲:“可,可那是康熙四十五年的事啊……”

那時候,十四剛剛大鬨上書房,眾人都在猜測他會被皇帝紅燒還是清蒸的時候,康熙卻把他驟然捧得高高的,給軍功給勢力給老婆,儼然一副當作未來太子培養的模樣。怎麼會在那時候,就屬意胤禛?

“自古成功易,守功難。江山難坐,咱們胡人的江山更難坐。隻有知其難而不畏其難的人,才配享有這個位置。朕原本寄厚望於二阿哥,可惜他自甘墮落。老大老三,一武一文,都是莽撞小氣之輩。老六和老十三則是太過兒女情長。老八處處學朕,可學到了什麼呢?仁義,賢良……嗬,什麼三綱五常,什麼仁義道德,那是以前的皇帝編出來,教化百姓,使他們服從管教的。蒙騙底下人的東西,你自己先信了,還怎麼當皇帝?”

見他說得吃力,胤禛忙俯身上前,康熙扶著他的手微微喘息著說:“什麼是帝王?一是狠,對敵人下得去手,對自己更下得去手。二是欲,要能抓權、戀權,不因私情而移國權。”

“狠勁兒上,老十四最像朕,他在上書房反戈一擊對付老八的模樣,很有朕當年殺鼇拜的風範。可惜第二點他比你就差遠了,張口一個鐵帽子王,閉口舅舅舅舅舅舅,這個位置給了他,不是因私廢公嗎?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為他擋了一劍的你最合適。”

“你今晚若是帶兵前來,朕高興。做得了唐太宗,是你的福氣,也是朕的福氣。可是你奉旨孤身一人來了,朕也高興……”

胤禛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在床榻上向他叩頭:“兒子不敢隱瞞,起初是有過這個念頭。是額娘派人,讓我儘快入園,不要留下憾事。”

從四十五年算起,康熙這番道理至少也在心裡醞釀了近十年,如果他一字未聽,甚至以為自己是擁兵篡位,該是怎樣的憾事啊!

“嗬,婦人之仁。”康熙說著眼角卻滾下一顆淚來,抓著他的手顫抖不已,“老四,你拿這個皇位,並非因為父母之愛,而是靠本事,以前我沒有偏愛過你,日後的路也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