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那些隻有十幾歲人類少年,都經常滿眼新奇地看著他身上變化,仿佛期待他有一天會從火紅岩漿啾、變成黑漆漆地心啾、最後變成一隻長得和地球表麵一模一樣、神奇蔚藍色胖啾。
可實際上,哪怕是作為地球崽,他對人類也毫無用處。
七年了,他甚至都沒有脫離幼崽期,第一次褪毛期也還沒來。照科學家們說法來看,他會和地球擁有一樣成長曆程,七年時間還太短,不足以使他發生什麼變化,更彆說開口說話了。
換言之,他沒法像他父親那樣,保護這顆星球上人類。
他沒有超能力,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不能讓這海嘯停止,也不能讓他們活下來。
可即便是這樣,人們還是選擇保護他。
靈麓原本火紅漂亮羽毛都被暴雨打濕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顯得他更是隻有一小團。
他扇著火紅小翅膀飛著,黑漆漆眼睛安靜地看著眼前一個個人類。
右邊這個叔叔他記得,經常會給他寄各種古老唱片,每天在他窗口下拉曲子哄他睡覺,似乎是一位音樂家。
此刻,他拉琴那隻手不知道被什麼怪物扯斷了,海水都是紅,可他還在安撫地對他笑。
中間這個姐姐他也記得,每次全球新聞報道她都會出現在電視上,經常跑到他家裡采訪他,跟在那些科學家身後飛快地做著筆記。因為她,全世界鏟屎官們都對靈麓身上細微變化如數家珍,連他某一天不小心揪掉了一根羽毛都知道。
此刻,她眼睛血肉模糊,可她在流著淚哄他。
身前老教授,胸膛被一根鋼筋直接穿過,一說話就不停地咳血,卻還在掙紮著想要出聲,渾濁雙眼一直看著他,似乎要叮囑他什麼。
……
靈麓突然覺得,七年時間其實也很漫長了,漫長到他們真把一隻石頭做啾當成了寶貝。
靈麓透過頭頂上手掌縫隙,仰頭看著天空中燃燒著那顆行星。
不出十天,它就會徹底撞上地球,到時候地球將被火海吞噬殆儘。
從海嘯爆發到現在過去了不到一小時時間,地麵上防護建築卻無一幸存,很多人也已經要死了。
無數老人、孕婦和孩子,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撐到下一次天亮。
就是在這一刻,火紅色雛鳥緩緩合上了眼,開始認真感應地心傳來力量。
他是地球孩子,他與地心,同生同息,地球做得到事,沒道理他就不能。
幾乎是在感應到地心能源一瞬間,靈麓身上尾羽便緩緩開始拉長,原本巴掌大雛鳥眨眼間便以肉眼可見速度猛然燃燒起來。
熊熊烈火繞開附近人群,竄向了高空。
下一瞬,火光褪去,一隻通身攜帶著星星點點璀璨火苗靈鳥垂下了優美脖頸,纖長尾羽滑落,堪堪停在海麵之上,光華流轉。
他睜開了漆黑雙眸,緩慢而悠長地吟唱了起來,認真地同海麵上人們對視。
那空靈悅耳鳴叫不同於平日裡幼鳥鳴叫般稚氣歡樂,反而如同某種古老而神秘符文,帶著安撫人心力量。
甫一傳出,萬籟俱寂。
與此同時,磅礴浩瀚神秘力量猛然從靈鳥體內往外釋放,鋪天蓋地地蔓延開去。
身後滔天洶湧巨浪幾乎是以肉眼可見速度迅速化為了堅冰,連帶著沉入海底與依舊掙紮在水麵上人類,都在瞬息之間齊齊變成了冰雕。
地球,被冰封了。
靈鳥尾羽上滑落星火甚至都未能接觸到水麵,便如飛灰一般散去。
衝天火光褪去,巴掌大雛鳥再次出現在了許老教授眼中。
靈麓有些疲憊地拍了拍小翅膀,飛到老人麵前,低下腦袋,安慰地啄了一下老人額頭。
許老教授頓時欣慰地笑了起來。
他心口此刻正被一根斷折鋼筋穿胸而過,鮮血浸染了海水,連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疼痛,卻分明高興得熱淚盈眶,道:
“好孩子……剛剛那是你長大後樣子嗎?你凍住了他們?”
靈麓聞言,疑惑地歪了下頭,不解地啾啾兩聲。
“你不明白嗎?”許老教授問,見靈麓點頭,便又安撫道,“沒關係,等你長大,總會懂。那麼,告訴爺爺……咳咳冰封地球想法,是你父親……就是地球意思嗎?”
靈麓緩緩眨巴了一下眼睛,輕輕搖了搖小腦袋,又驕傲地挺了挺肉乎乎小胸脯,看向老人。
老人頓時被逗笑了,連連點頭,讚許道:“好好好……看來這是你主意。真聰明……”
艱難幾句話交流完,便是短暫沉默。
靈麓看著老人臉上罕見悲戚神色,想了想,飛過去,安慰地伸出小翅膀,蹭了蹭對方臉。
許老教授這才打起精神,咳了一口血出來,勉強笑道:
“凍住也好,起碼命還在。麓麓,你會在這裡,等晏容回來,對嗎?”
這句話語氣實在太過蒼涼,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懇求。
靈麓安安靜靜地對上了老人眼睛,認真地看了幾秒,才輕輕點了點頭。
被他封存生靈,將會永遠活在寒冷堅冰裡,他們感受不到疼痛,失去了一切知覺,卻依舊保留了生命。
這是地球守護人類最後一道防線,也是靈麓誕生使命,他如今唯一可以使用能力。
老教授終於鬆了口氣,緩慢地抬起了手指,遞到雛鳥麵前,蒼老麵容上是一如既往和藹與慈祥,眼裡卻分明流出了一道混濁淚。
眼前雛鳥是所有人類日夜看護、甚至都未曾長大、共同孩子,他們那樣期盼他平安健康地長大,從小地球長成大地球,哪怕這需要幾十上百億年時間。
可如今,他們卻要舍下他,孤零零地獨自守著這顆星球。
一年?
兩年?
還是一百年一千年……一億年?
老人甚至都不知道,靈麓能不能活到星際艦隊回來那一天。他還這麼小,不懂得照顧自己,不懂得覓食,要如何活下去?
靈麓年幼,無法理解老教授擔憂,他隻是習慣性地低頭,想去輕輕啄一下老人手指,親昵地撒嬌。
然而,在黑色喙碰觸到枯瘦手指時,重重堅冰將老人封存了起來。
稚弱雛鳥緩慢地抬起了頭,看著笑容永遠凝固老人,又轉身望著了無生機星球,忽得振翅飛起,不斷地圍著老人盤旋,哀切地叫了起來。
天火依舊在燃燒,卻已經完全傷害不到被寒冰封存人類了。
一億年,日升月落,歲月更迭。
漫長無數個日日夜夜,論理地球早該滄海桑田,不複當初,可偏生這萬裡冰封星球,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
它僅僅是……以這樣亙古不變蒼老姿態,靜靜地看著每日盤旋於高空中雛鳥。
從地心傳出來能源,源源不斷地進入靈麓體內,再由他將能源轉化,維持整顆星球冰封。
他們仿佛這浩淼天地中互相守望兩座燈塔,一大一小,瑩瑩泛著蔚藍微光,試圖為遠去星際人們照亮歸鄉路途。
隻是,時間到底太過漫長了。
今天,是地球能源耗儘、靈麓也即將陷入沉眠最後一天。
而他等那個人,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