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沉輕飄飄的一句話, 落在浮島之上,幾乎立即融化在濃夜靈霧中,尾音卻帶著似有似無的靈壓, 沉在耳膜。
歸墟眾人自然不會多話。
雖說小宴位置按照修為坐,但沒人知道姬沉的真實修為,是以, 眼下姬沉就是自認修為退步到了金丹大境界, 生動演繹了一出隻要他臉皮夠厚, 就沒人能奈何他。
諸位好奇姬沉究竟有沒有突破大乘的修士隻能遺憾地啜飲佳釀, 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屬實不該怪他們八卦,而是那對天闕峰真傳師兄妹太不收斂——
於諸修士似有似無的眼風中, 嬌小靈秀的天闕峰小師妹紅著臉。
哪怕低著眼, 從她抿唇蹙眉的表情中, 也可窺見其羞惱。
她伸出纖細瑩白的手指, 將姬師兄麵前的玉盞勾回自己麵前,又在右手凝出金色法訣。
淩師妹展現出遠超金丹初期修為的深厚靈蘊, 從麵前叮咚作響的曲水中取了一樽藍色夜光杯,乾脆地塞到姬師兄麵前。
那位黑衣劍修沒什麼特彆的表情, 隻是微微挑眉,玩味地看著女修。
這還不算完, 淩師妹甚至賭氣般將麵前果碟靈食規規矩矩地撥開兩份, 一份放在她自己麵前, 另一份則推給一直含笑盯著她的姬師兄。
嗨, 還真是涇渭分明!
那廂,淩酒酒發動小學生慣用技能, 跟同桌的姬沉劃出明明白白的三八線, 一抬眸, 正好對上周圍師兄師姐好奇的視線。
這些憨憨修士當真是光明磊落的正道魁首,被她發現了偷看也毫無移開視線的自覺,甚至還光風霽月地笑嗬嗬地對她點頭示意,暗示她繼續。
淩酒酒不自在起來,自掩尷尬地舉起手邊玉盞,欲蓋彌彰地噸噸噸了一杯佳釀。
還沒嘗出酒是什麼味道,耳邊就傳來姬沉壓著低笑的聲音,每個音節都浸著愉悅,是古琴的最低音般的撩人沉響。
“酒酒,這盞我用過了。”姬沉快樂地補充道,“恰好是這一側。”
“嘶——”
是柯子晉心痛的哀嚎。
姬師兄太會了。
他果真要輸了嗎?
第九十九次一見鐘情,第九十九種傷心。
“咦~”
各位歸墟修士各懷心思,有的不知道姬師兄在高興什麼,有的已經覺得不對勁了。
幾位敏感的修士開始懷疑自己在練武室下錯了注,紛紛尋找那位到處散布姬師兄和淩師妹是異父異母親兄妹的花某。
他們已經硬了。
拳頭硬了。
而天闕峰花某本人端坐在西子捧心的千鶴峰柯子晉旁邊。
花擎宇喜氣洋洋,濃眉一挑,舉起玉樽,對著姬沉和淩酒酒的方向遙遙一敬,說了句什麼,接著舉杯飲儘。
諸修士細細揣摩,才反應過來花擎宇說的是什麼——
“姬師兄,你好騷啊。”
而視線中心的淩酒酒卻不好過。
“噗——”
她一口酒半點沒浪費,全噴出去了,順便把自己嗆得猛咳。
淩酒酒:……
剛才忙著尷尬,壓根沒想到這些。
這、這不就是間接……那個了嗎!
姬沉也沒想到小姑娘這麼不禁逗。
他看著她捂著嘴咳嗽的樣子,也有些心疼和歉然,忙手指一轉,於虛空中抓出一方錦帕,一手扶著她單薄秀氣的肩膀,另一隻手追著她的臉,被迫如擦玻璃一樣上下左右亂動,嘴上耐心哄道:“乖,擦擦。彆亂晃,小心再嗆到。”
但見小姑娘頭扭得同脫水的魚一般,一雙杏眼淚光盈盈,看向他時滿是嗔意和抗拒,姬沉最終無奈而遺憾地將帕子遞給淩酒酒,大手收著力道拍著她的背。
“嘖。”
幾個還在圍觀的修士開始疑惑。
然後看了看自家的師兄或師妹——
師兄師妹之間是這樣的嗎?
他們想象一二,當即一個激靈,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太肉麻了,引起極度不適。
高處,長霄、霓玉、昊元三位師尊和各峰掌門、長老寒暄的差不多,見小弟子們也解脫矜持,熱鬨了起來,便互相打了眼色,知曉小宴可以開始了。
今年小宴在天闕峰和掩月峰之間舉辦,自當由兩方師尊挑頭,因著霓玉要稱長霄一聲“師兄”,便由長霄率先發言。
青衫劍修該撐場子時絕不含糊,當即端方而立,緩而綿長的靈壓傾瀉而出。
在他起立的同時,下首各位修士皆有所查,全部起立麵向高台,敬候師尊教誨。
長霄欣慰地看著歸墟修士們,右手抽1出長劍,白玉劍帶出清光劍影,瞬間,四下靈花由含苞狀猝然盛放,靈雀與蝴蝶忽而湧出,與夜色中翩然舞動,昭示著小宴正式開始。
按照慣例,長霄講了幾句恩威並濟的套路話,又引來幾個雪白飛鹿,給休鹿秘境中獲得靈珠三甲的修士送上獎勵。
雖說休鹿秘境最終演變成人修與魔修的對決,每位修士都值得表揚,但諸位長老商量後還是決定按照最初的規則鼓勵表現突出的修士。
直到最大的那隻飛鹿抖著漂亮濃密的白色短毛湊近,淩酒酒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姬沉這組就是第一名。
眾修士麵露羨慕,但見證了淩酒酒和姬沉在秘境中的術法施展,無一人不服。
隻見那飛鹿頭頂垂珠,隨著它棕色鹿角一抖,珠子落在長案,變為兩掌長、一掌寬的白玉盒,淩酒酒拉著慵懶撐臉的姬沉同上首的師尊們道謝後,才將玉盒打開。
休鹿秘境試煉第一名的獎勵,想必比昭虹小考要更豪華,但淩酒酒已經有了萬年劍髓,不差錢的她也沒什麼缺的,所以也沒有太多期待,隻是能拿到獎勵便足夠開心了。
而下一秒,她的表情變成了驚喜。
盒中整齊地排滿了靈藥,透明的琉璃瓶中一顆顆靈丹表麵靈蘊纏繞,一看就知效用不凡。
姬沉看著淩酒酒露出了笑模樣,道:“帶回琉璃城吧。”
淩酒酒望向姬沉,哪裡還想不明白。
姬沉知道她打算帶這些琉璃城買不到的丹藥回去,就特意煉好了,打著休鹿試煉獎品的名頭送給她。
讓她沒法拒絕,也不想給她心理負擔。
淩酒酒心頭一暖,認真道:“謝謝師兄。”
姬沉不在意地搖搖頭,又順勢揉了揉她的腦袋。
其餘飛鹿分完第二名、第三名的獎勵,便騰空一躍,飛入半空,回歸天闕峰頂的師尊洞府中。
長霄話講完了,便有些神情複雜地望向霓玉與昊元,道:“師妹與師弟,還有什麼要跟小蘿卜頭們講嗎?”
見狀,淩酒酒也緊張地前傾身子,目光灼灼地望過去。
按照他們的推理,真正的淵冥,此時便該順著長霄的話頭宣布要下山曆練,或者閉關了。
高處,寒霧籠罩,靈樹垂髫,枝條疏落處有幾盞藍色和白色靈石燈盞露出微光,無端為師尊們所處填上一層寒意。
少傾,那位銀發白衣的師尊端莊大氣的眉眼一彎,帶著眉間懸針紋漸濃。
在長霄晦暗不明的注視中,霓玉從容站起。
此處無風,她的白袍卻自然飄動,當真若天上仙子般端莊沉靜。
她對著下方修士們淺淺一笑,含情的鳳眼中平和而溫柔,略低的聲線比這秋夜月色還清冷,道:“明日起,我將下山遊曆。孩子們,腳下道就是心中道。切記,尋自己的道,不能拘於方寸。”
語畢,浮島之上的掩月峰樂修紛紛神色動容,目含淚水,感動而捧場地鼓起掌來。
而淩酒酒下意識地抓緊杯盞,劇烈的心情波動引得呼吸急促了些。
果然,有師尊跳出來說要出歸墟仙宗!
所以,淵冥就是霓玉嗎……
還不等真相大白的震撼落到實處,席間又有一人起立!
那個身著靛青色道袍的壯碩魁梧修士赫然站直,他的方臉抖了抖,銅鈴似的雙眼看向霓玉,深深的法令紋抖了抖,道:“師姐,我同你一起去啊。啊,我也下山曆練!”
長霄沒想到還有這一出,蹙眉低喝道:“師弟,彆想一出是一出!”
霓玉柔和無奈地側身看了昊元一眼,似乎對他這樣的要求並不意外,對著有她兩寬的壯漢昊元淺笑著灑雞湯,道:“師弟,沒有人能陪另一個人走到終點,修煉注定是孤獨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