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按捺著心頭激動,說:“是。”又說:“我就是冷峻。”
陳思雨噗嗤一聲就笑了,她有種預感,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
幸好隔著電話免除了尷尬,她柔聲問:“都這個點兒了,冷隊您吃飯了嗎?”
冷峻謊言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吃過了。”又問:“你打電話來有事?”
可說完他更後悔了,因為這句比上句還錯的厲害。
他這樣說,就好像不希望對方打電話似的。
好在陳思雨不但沒有介意,還是笑吃吃的:“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又問:“咱阿姨有沒有失眠的情況呀,一天了,您問到情況了嗎?”
冷峻恨不能捶頭:“有,而且如你所說,情況確實特彆嚴重。”
陳思雨說:“我已經把所有的偏方全整理好了,您拿支筆記錄一下吧。”
她上班時間就已經抽空,把治療因為各種原因引起失眠的偏方全寫好了,而現在,在郵局打公用電話非常貴,一分鐘得三毛錢。
但她看著飛速跳動的秒數,還是一條條的,把偏方耐心的讀給了冷峻聽。
等她讀完,表數已經超過三分鐘了,也就是說這個電話,陳思雨已經花了一塊錢了。
但還不能掛,因為她現在才要跟對方聊正事:“對了冷隊,在解放前和初期,咱國家有過好多次捐款捐飛機大炮動員會,請問,捐飛機的記錄在哪裡可以查得到,我們家有個人解放前曾經捐過飛機,但是把捐贈證給丟了。”
冷峻果然很專業,說:“如果是捐給我們這邊,而佚失了捐贈證書,可以來空院檔案科看看,肯定能查詢到記錄,拿上身份證明就可以補辦捐贈證書。但如果是捐給對岸的,就得自己留存好認捐證據,因為戰爭中各項數據損毀嚴重,不一定能查得到。”
所以隻要是捐向這一方的,空院就有記錄?
時間就是金錢,這個問題可以截止了。
陳思雨再說:“對了,能不能麻煩您家阿姨,煩請她幫個忙,給我找一下一個來過國內做過軍事專家的少校,名字叫萬尼亞的人的通信地址,他在47年的時候,曾經在南城工作過,而他的家,在聖彼德堡。”
冷峻提筆刷刷,在人名下麵劃了幾道杠,柔聲說:“小陳同誌,萬尼亞應該是個父名,你沒有對方的正名嗎,會更容易找一點?”
蘇國人會有正名,小名和父名,親近的人之間會稱父名,或者小名,但在官方,則會記其正名。
如果有正名,方主任就直接向軍區打申請了,就是因為沒有正名才難辦的。
“沒有。”陳思雨很是忐忑,但這回冷峻給她吃了枚定心丸,他說:“既然叫萬尼亞,姓應該是伊萬諾夫,我先托人從這邊幫你查一查,完了把資料給你,你從中看一看,選一選,看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位。”
“太感謝您了。那位伊萬諾夫同誌於我非常重要,我本來以為這事挺麻煩的,沒想到您一下子就幫了我那麼多。”陳思雨當場將高帽子送上。
她求助的語氣讓冷峻內心升騰起一種被需要的使命感。
按捺著激動,他說:“我現在就幫你查。”
因為現在大家相互舉報成風,大家相互指證敵特,所以思想委員會案子堆積如山,查起來就特彆慢,可要找對了人,查起來就特彆的快。
臨掛電話,陳思雨又說:“冷隊,注意身體健康,記得按時吃飯。”
電話那頭呼吸急促,但好半天,冷大隊愣是沒吱聲。
掛了電話,軒昂說:“姐,就現在,咱們去空院查資料吧。”
陳思雨說:“空院已經下班了,離得又不遠,明天一早你去查不也一樣?”
“可明天……”軒昂欲言又止,陳思雨反問:“你怕明天空院要跑了不成?”
一本來心如灰死的孩子,因為成份的改變,此時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一想也是,空院就在不遠處,它又不會跑,明天就可以查到情況了。
男孩走路時胸脯都抬起來了,一副頂天立地的模樣。
但陳思雨覺得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畢竟,要是能查到證據,能補辦,胡茵又何必自殺。
不過弟弟難得開心,就且讓他高興一晚是一晚吧。
再說冷峻這邊,掛了電話,他當即就給自己一目前供職於軍事檔案館的戰友,整體查了一下,想當年從蘇國來的軍事專家足足有三百多人,而其中姓伊萬諾夫的就有五十多個,好在家在聖彼德堡的不算多,隻有七個。
把這七個人的地址和電話全部問到時,已經到晚九點,又該上班了。
此時冷峻才舍得抱過牛肉乾的罐兒,品嘗一下陳思雨親手做的,牛肉乾。
至於餅乾,冷峻還舍不得吃,但把它輕輕捧了出來,在看。
突然,高大光敲門,喊:“隊長。”
冷峻不小心一用力,他心愛的一整片餅乾已經缺角兒了,他瞬時麵色慘綠。
“又有事,什麼事?”挑眉,他語氣非常不好。
高大光被麵色慘綠的大隊長嚇的落慌而逃:“沒,沒什麼事。”
他們興衝衝的去了食堂,想領上回在冷隊辦公室吃過的餅乾,但食堂一再否定,說他們沒有烤過餅乾。
那冷隊的餅乾是從哪來的?
……
如果沒有程麗麗故意找茬,龔主任還不會對陳思雨姐弟那麼好。
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有包大媽看不慣的人,龔主任都會團結,倆姐弟剛到家,她就讓宋小玉來喊軒昂,要他再彈一回琴。
當然,作為一團主任,她很忙的,也不可能輕易吐口收徒弟。
等軒昂彈完,問:“他在哪讀書,眼看開學了,上學的地方離得遠嗎?”
陳思雨說:“他去年就休學了,一年沒讀,這正好要報初中,還沒地兒。”
龔主任說:“咱旁邊就是十二中,這樣吧,後天該報名了,我幫玉兒報名,也幫他報一個,都是初一,以後讓他們一起上學去,晚自習也有個伴兒。”
十二中雖然好,但軒昂想去的是空院中學。
這孩子傻懵懵的,張嘴就想拒絕,陳思雨拉住了弟弟:“好啊,軒昂再小也是男孩兒,可以保護玉兒的,以後上學放學,讓他跟玉兒一起。”
學校再好,也不及隔壁有個好老師,空院中學也就一架鋼琴,多少人搶,而龔主任這架放在這兒暴殄天物,就為這個,上十二中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件事,陳思雨就幫他做主了。
第二天軒昂去空軍查檔案了,陳思雨上班,繼續排練,大概昨晚包大媽狠狠收拾了程麗麗,今天一早她的態度特誠懇,說是要練大跳。
教授學生這件事情上,陳思雨是不藏私的。
而且她會把自己的經驗抄成筆記,讓學生們照著抄。
明明倆人都可以學的,但程麗麗拿到毛記後,任趙曉芳怎麼求都不肯給她。
趙曉芳於是找徐莉告狀,由徐莉出麵,才把筆記從程麗麗手中要了來。
趙曉芳因為勤懇,學得好,讓程麗麗特彆不忿,就總喜歡尾隨身後,目光陰惻惻的盯著人家。
徐莉看出什麼來了,可她一是身體不好,二是脾氣比較溫和,不願意惹人,就隻是拐彎抹角提醒:“曉芳,走路要看腳下,你馬上要登台了,小心彆摔著,不然可就登不了台了。”
趙曉芳傻乎乎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走路會看的,不可能摔跤。”
陳思雨工作拔尖,人也仗義的,乾脆挑明:“雖然你倆都跳的稀爛,但矬子裡麵拔將軍,必須有一個要登台,可你要是被人從身後推一把,或者潑了開水燙了腿,可就是程麗麗上了。”
趙曉芳這才恍然大悟:“好的兩位老師,我會注意的。”
程麗麗雖然有那樣的想法,但還沒有付諸行動的膽量。
她還小,不懂得老師都是人精,被人戳穿心中所想,自然不忿,正好看陳思雨手裡捧了一本外文字典,又來挑事:“陳思雨,我發現你思想很有問題呀,大庭廣眾之下敢讀外文.”
陳思雨正好在查一個單詞,挑眉問:“怎麼,你又想舉報我?”
程麗麗但凡稍微多讀點書,也不至於蠢成這樣,她說:“你是我的老師,勉為其難我就不舉報你了,但你們至少要讓我上台跳一場我才滿意。”
陳思雨撕下紙,抄了單詞коммунист下來,把紙遞給程麗麗說:“快去舉報我吧,就你跳那稀爛樣兒,要我是團長,一腳把你從這兒踹出去。”
反了反了。
上周還是弱小可憐無辜的小白兔,才隔了一天,陳思雨造反了。
她趾高氣昂,活像慈禧太後。
程麗麗又氣又忿,總覺得陳思雨翻譯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她是學舞的,文化課不行,外文更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想舉報,理由都沒有。
攥著那個單詞,氣悻悻的,她去跳舞了。
徐莉流過產身體弱,跳的汗流頰背,見陳思雨抱著字典在翻譯蘇文,她在蘇國留過學,懂一點,看到信上有些情呀愛呀,甜心呀的東西,就問:“這是誰寫給誰的呀,情書嗎?”
今天又磕磕絆絆翻譯了一天,陳思雨對胡茵和萬尼亞的關係認知更徹底了。
是這樣的,胡茵在十八歲時結識了來國內的萬尼亞少校,且倆人發展成了情侶,少校又一直跟隨隊伍在各地作戰,這才是兩人一直不斷通信的原因。
而胡茵雖然沒有從事過地下黨員的活動,但她一直在翻譯各種萬尼亞上校寫的,關於戰爭的實時評論文章,用化名的方式,悄悄在報紙上發表。
當時北城還是敵占區,最後是和平解放的。
而她化名的文章,為和平解放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甚至她的化名,當時在整個北城還小有名氣。
到了一九五二年,解放了,蘇國的軍事專家們也要撤出了。
胡茵當時準備的是,萬尼亞先走,自己把家產變賣後赴蘇,與他團聚。
所以她的手稿什麼的,全由萬尼亞帶到蘇國去了。
而她自己則留了下來,著手處理家產。
萬尼亞到蘇國後,還幾番寫信來催促,讓胡茵成行。
但就在萬尼亞走後,正好關於鴨綠江的戰役又爆發了,彼時為了抗擊侵略者,全國上下一片號召,要投入生產,支援前線。
胡茵思索來思索去,就寫信跟萬尼亞分了手。
墨水廠那麼大的地皮一個月隻要三十元房租,就是因為她想支援國家建設的原因,然後她就跟戰鬥英雄陳家祥結婚,並呆在了墨水廠。
本來解放前捐飛機,是誰捐的,飛機上就會噴誰的名字。
但胡茵的並沒有,因為她家的情形跟彆人家不一樣,當時北城還是敵占區,胡家老爺跟兒子們已經提前把大部分家業撤走了,家裡頭,胡家夫人也還沒死,胡茵不敢明著捐飛機,捐款的時候用的是化名。
錢當初是捐給地下黨的,自然有記錄可查,可因為是化名,那麼憑本名,軒昂在空院是查不到信息的,所以他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果然,趁興而去,敗興而歸。
今天陳思雨下班出來,軒昂就在樓下,不但腦袋耷拉著,背都是躬的,這一看就是啥都沒查到,看到姐姐,男孩坐到了地上,昨天狂喜今天狂悲,簡直悲喜兩重天。
“沒有查到胡茵捐贈的記錄吧。”陳思雨問。
軒昂去了空院檔案科,檔案科的同誌們也特彆客氣。
目前為止,全國自解放前到解放後,捐贈飛機大炮的記錄有五千多條,人家沒有因為軒昂是個小孩子就糊弄,打發他。
反而派了個工作人員,照著胡茵和胡家當鋪的名字,把所有的檔案仔細的,一頁頁的翻了一遍,但可惜的是,沒有翻到。
所以空院沒有胡茵的捐贈記錄。
看弟弟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掏出小手絹來替他揩乾淨了,低聲說:“哭啥呀,炸個炮還有個坑呢,你知道當時一架飛機多少錢嗎,要幾百萬的,咱肯定能找到它。”
怯巴巴的男孩總算停止了抽噎,眼巴巴的望著姐姐。
半天,問:“上哪查去呀?”
“走,咱們去找陳剛夫妻。”陳思雨說。
現在,她得去趟首軍院,問問陳剛,看看捐飛機到底是咋回事了。
畢竟那麼大的事,胡茵就算不告訴軒昂,也肯定會告訴陳剛夫妻的。
所以陳剛夫妻肯定知道捐飛機一事的真相。
……
再說首軍院陳家,陳剛一回家就跟馮慧說:“我跟部隊文工團的領導約好了,周末就能見麵,聊念琴的事,空院那邊,冷家你去了嗎,跟人談了嗎?”
馮慧是個閒職,回家早,正在輔導兒子思進的作業,說:“我周末就去了,人家裡沒人,大門都是鎖著的。”
這回陳奶奶沒再忍,說:“念琴媽,你周末去的是你娘家吧。”
她明明看到了,兒媳婦是回娘家了。
“我記錯了,昨天,周一去的。”馮慧盯著兒子的作業,說:“我昨天真去了,人家冷家的大門鐵將軍把著,家裡沒人。”
看陳剛麵色很是不好,又溫聲說:“但我做門衛做了登記,約好明天見冷梅,明天買點禮品再去吧,事情肯定能辦成的。”
陳奶奶問:“順道路過,你就沒有去看看咱們思雨在歌舞團乾的咋樣?”
馮慧昨天雖然沒去冷家,但去歌舞團了,還到《白毛女》的門口看了,當時陳思雨正在教訓程麗麗,編導嘛,好大的架子,好牛,指氣頤使的。
本來馮慧想跟陳思雨聊聊念琴,給她看看念琴的照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