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馮修正,這一回,他可風光不過虞永健。
……
說回空院。
因為冷梅在回來的路上就發高燒,昏迷了,所以冷峻又多請了兩天假,而且冷梅是被送到傳染病醫院的,等閒出不來,所以直到周日晚上,他才能在消毒完全後,帶著所有的行李先回家。
風塵樸樸,在院門口碰上營長吳勇站在路邊抽煙:“你姐怎麼樣了?”
“肺結核,不能著涼不能受累,更不能受氣,隻能靜養。”冷峻說。
吳勇腳下滿是煙蒂,讓煙:“抽一支?”
“不了。”冷峻擺手:“我不抽煙。”
吳勇搓出兩張票來:“歌舞團送來的,既然你姐去不了,你自己去吧。”
冷峻呼吸一簇,顯然,陳思雨登台了,她要跳舞了。
他手裡還有一大遝梅霜女士從蘇國帶回來的信件,手稿和報紙,以及胡茵胡茵的私人照片,必須立即給陳思雨。
但他已經請了一周假了,工作堆積如山,不好再請假。
而如果不是親手交,那些東西他又不放心給彆人,就有點為難。
吳勇深吸一口煙,踩蒂走人:“去吧,完了再陪陪你姐,你的工作我趕。”
十年前,正值那場跨過鴨綠江的戰爭,吳勇是冷梅彼時的男朋友,當時傳言犧牲了,但其實人活著,隻是中途轉了隊伍,檔案改的慢了點,而冷梅在痛苦萬分中,正好蕭文才體貼周道,組織又催她結婚,她就結婚了。
而她遇到混混的那一回,也是在團裡聽說吳勇受傷了,三更半夜一個人悄悄往空院跑,想去打聽消息,才遭遇的意外。
原來蕭文才一直在部隊上,冷梅也甚少去婆家,彼此相安無事,冷峻就很不喜歡吳勇經常記掛他姐,也刻意跟吳勇保持著距離。
可如今蕭文才回來了,冷峻本以為姐夫會細心照料,讓姐姐好起來,豈知蕭文才不但沒有拿錢給冷梅治病,反而還問她要了很多積蓄,一回家就大興土木,去幫兄弟們蓋房子,一周時間,他姐險些死在村裡。
他母親梅霜一直在嚷嚷,想讓冷梅趕緊跟蕭文才離婚。
但軍婚,是軍人一方不答應離就很難離得掉的。
而且蕭文才表麵人挺老實,可每回把他姐帶回家,總要弄病了回來。
可要說離婚吧,他又堅決不肯。
於一直關心他姐的吳勇,冷峻也就沒那麼反感了:“營長,謝謝你的關心。”
他本以為小小一個市歌舞團,觀眾應該不多,還特意回家換了身衣服,洗了個澡,刮了個胡子才去,到門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大禮堂的門口人頭攢動,且不說進門了,台階都擠不上去。
而公告牌上寫的領銜主演赫赫然是:陳思雨!
瞧那陣勢,全城的小將應該都來了。
提著行李箱的冷峻目瞪口呆。
……
因為白天一場大鬨,今天不止有普通觀眾,還有很多不要票就可以進的小將,整個大禮堂人山人海,人滿為患。
白家人擠在人群中,白雲還舉著小喇叭,也快被擠成大餅了。
不過今天他們非來不可,畢竟陳思雨原來隻上過兩場,而且都是舞蹈片段,唱的並不多,一十八歲的小姑娘,從頭到尾挑大梁,隻要她有一點點失誤,白雲就能舉起小喇叭,號召小將們上台,給她來場批評大會。
轉眼樂起,開場了,白雲手肘著嫂子的脖子,眼睛亮的跟黃鼠狼似的。
聽著周圍的半大小子們不吭聲,白雲也不吭聲,白母被壓的難受,嘶著嗓子問:“白雲,有沒有問題,能不能搞她,啥時候搞?”
白毛女是落魄的,悲慘的,同時也是受人尊重的,但無法讓人產生遐想。
而喜兒是活潑的,大方的,明豔到讓所有熱血賁張的小夥子都發自肺腑喜歡的,快三十歲的徐莉就算技藝再精湛,也演不出十八歲的小姑娘的青春和蓬勃,但陳思雨可以,因為她正值妙齡。
二九芳華。
燈光將襖兒打成了褐紅色,褲子是孔雀藍,恰合體的衣服將十八歲少女曼妙的身材勾勒的格外動人。當‘風打著門來門自開,爹爹帶著白麵來’的歌聲響起,她獨特的,高亢而甜美的聲線不比徐莉低沉,帶著股朝氣蓬勃的爽辣勁兒。
舞台上漫天飛雪,半間破屋,台上的喜兒滿麵笑容,台下的小夥子們也全發自肺腑的咧開了嘴巴,笑的跟大傻子似的。
沒有人吵,也沒有人鬨,更沒人隨地吐痰不文明。
腳臭,汗臭,人擠人,人貼人,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他們在靜靜享受此刻,過年,歸家,白麵餃子的幸福。
白雲又不傻,她要敢搗亂,這幫小夥子就能給她踏上群眾的一萬萬隻腳。
當然,她是不會放過陳思雨和徐莉的。
劇團最近增加了人手巡夜,而且大家進出都結了伴兒,不好下手,她的目標就依然在軒昂身上,畢竟他是學生,而她,是老師!
……
一場表演酣暢淋漓。
而在從頭至尾表演了一場《白毛女》後,陳思雨對於這個年代特有的,東方芭蕾有了一種全新的定義。
它不像《天鵝湖》,《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有一種西式的,高雅的,高高在上的美,可它樸素,熱情,貼近生活,它是真正生在群眾中間的藝術。
而演員的快.感,來自於觀眾的肯定和認可。
當她作為喜兒在台上時,台下的觀眾遠不像她後世所看到的那般,會帶著高傲與傲慢,用目光審判她。
他們樸實,熱情,且熱愛,沉浸於她所帶來的表演中。
那種成就感,比上輩子表演西式芭蕾時所能體驗到的,多了太多。
因為是新角兒頭一回演出,團領導們都在,自陳思雨下來,一路都在鼓掌。
闊彆二十年後頭一回完整的跳了一整場舞,陳思雨自己也很開心。
但驀的回頭,就見徐莉躲在黑暗中,正在抹眼淚。
就好比孩子長大,母親自會老去,當新角綻放,便是老角告彆舞台之時。
陳思雨可太理解徐莉的落寞與委屈了。
因為上輩子的她25歲時,就曾經曆過,她最熱愛的舞台,十八歲的小姑娘跳了上去,接受歡呼和讚美,而她,坐著輪椅,望著那青春芳華的小姑娘,回味,咀嚼著自己曾經的光華歲月,感慨著觀眾的熱情,和遺忘她時的,速度之快。
此時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的,而且徐莉即使再自我壓抑,她的心理上,也難捱對陳思雨的嫉妒和厭惡。
因為舞台於舞者,是比情人,丈夫,孩子還要重要的東西。
但現在,陳思雨無情的,從徐莉手中奪走了它。
“徐老師。”陳思雨輕喚。
徐莉揮手說:“太晚了,明天還要早起呢,早點回家。”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默了許久再睜開眼睛,看陳思雨還站在自己麵前,她深吸一口氣說:“小心著點白家人吧,他們今天又來了。”
“好。”陳思雨說。
彼此交換個眼神,畢竟一起捉過奸,一起被人惦記著的交情,信任感就又回來了。
不比馮修正和虞永健都是熱血魯莽的年青人,好糊弄,白家人可全是老狐狸。
一時還沒想好該怎麼對付他們,陳思雨就跟軒昂商量:“明天你先請個假在家吧,下周再去上學。”
軒昂脫口而出:“不要。”
見姐姐不太高興,解釋說:“明天有勞動課,老師說了,輕傷不下火線,我聽說有個摔斷腿的明天都要拄著拐去,我要不去,我就不積極了。”
這年頭積極比啥都重要,越是受了傷的越要往前衝。
而軒昂,從地主狗崽子變形成對舊社會仇恨的活化身也才幾天。
孩子舍不得那份榮譽,想要小心的嗬護它。
“聽我的,你們白主任是個心眼特彆小的人,你去上學,我怕她要找你麻煩!”陳思雨有點不耐煩了。
軒昂語氣是溫的,但人特彆固執,他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姐,白主任可是個老師呢,隻要學生不犯錯誤,她就沒理由懲罰,我不犯錯誤不就行了嘛。”
“可她要無理挑刺呢?”陳思雨嗓門一提:“你多大,白主任多大,她吃過的鹽巴比你走過的路都多。”
軒昂已經進院子了,說:“姐,您就甭操心我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陳思雨想養的是隻小奶狗,但軒昂就是條小倔驢。
看到弟弟表麵溫良,卻一個勁兒違拗於她,陳思雨突然想到冷峻,頓時激將法脫口而出:“切,陳軒昂,你還崇拜你冷哥呢,知道你冷哥在我麵前啥樣子嘛,俯首貼麵,言聽計從,簡直就像一條小奶狗,你再看看你,倔驢一頭!”
軒昂抬頭一看:“冷,冷哥?”
陳思雨心說不會吧,她白天專門去找過,冷峻都還沒回家。
這會兒三更半夜的,怎麼可能來找她。
但就說奇不奇,她抬頭,就見比她還尷尬的冷峻冷大隊拎著皮箱,就站在漆黑的樓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