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雲揚的身影,他抬起頭,說:“回來了。”
說完他就轉眼看向一邊的座椅,說:“先坐。”
宋雲揚沒坐,他說:“我剛接到警局的電話了。”
宋成放下書,抬眼看他。
這是他的兒子。
已經不知不覺長得這麼高,已經能夠獨當一麵,即使在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依然能夠麵不改色。
……或許也是有變化的。
宋雲揚語調冷靜,把事情簡單講述了一遍。
一個房間兩個人,麵對麵。
宋成說:“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不是在問宋雲揚,而是在問自己。
宋雲回分明是被人誣陷了,但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不對外界解釋?
隻要他肯說,他就可以擺平這件事。
對於宋家來說,壓下這樣一則流言壓根不難。
不是“原來他是去救人的”,而是“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宋雲揚覺得腦子又開始痛了。
“爸,或許有其他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不信任。
他們對宋雲回的不信任,宋雲回對他們的不信任。
他說:“雲回進院的那天,醫院給我打過電話。”
他們說宋雲回頭部受到輕微撞擊,身體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當時他說了什麼?
他問醫生,傷口嚴不嚴重。
醫生說不嚴重後對話就結束。
在醫生打電話過來之前他們就得到了消息,有人和他們說宋雲回害人不成反害己,現在正在醫院。
至此,他們沒有想過去醫院看一下宋雲回,停掉了給他的卡,代他結束了劇組的拍攝。
這是一種警告,也是一種懲罰。
對他越來越過分,有辱宋家名聲的懲罰。
宋雲回醒來後應該會從醫生口中知道這件事。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醒後依舊回了家——雖然回來後就離開。
他們覺得對方應該是有所反省。
卻沒想落到了現在連聯係都難的地步。
看著宋成的手在書上輕叩著,表情晦明莫辨,宋雲揚說:
“爸彆想太多,他現在應該是還在置氣,你過生他不會不在乎,過幾天可能就回來了,到時候把話說清楚就好。”
宋成不置可否,但也彆無他法。
牆上時鐘的分針慢慢轉動著。
看到時間不早,宋雲揚說:“爸早點睡。”
宋成點頭。
兩人心中現在都很亂,還有太多雜亂的事情要想,都需要冷靜一下。
房門關上,宋成再次拿過之前放在手裡的書,久久沒有翻開。
之後像是意識到了自己不會再次翻開這本書,他終於把書放回了原地,拿過手機。
他不常碰手機,尤其是宋雲回開始演戲後還有晚上的時候。
鐘上的指針慢慢走著。
“哢”
時針和分針重合,發出一聲輕響。
房間裡仍然一片安靜,手機毫無動靜。
房外的陳伯敲門,提醒他該休息了。
把原本拿出的書放回書架,宋成打理了一下桌上的小鬆。
到了半夜,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就連窗外樹葉抖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大概是換了個人來提醒他該睡了。
宋成關燈準備開門。
就在他手握上門把手的同時,不大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剛關下的燈又亮起。
宋成對著門外說:“我接個電話,等會兒睡。”
門外先是安靜,之後傳來徐薇輕柔的聲音,“好。”
腳步聲漸遠。
徐薇走到走廊儘頭,停下腳步。
宋子舒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變了表情。
可以猜到這個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會踩著點在這個打電話的是宋雲回,也隻有宋雲回。
宋成也是這樣想的。
——直到對麵傳來有些沙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終於看了一眼備注,他終於意識到打來電話的人是誰。
是銀行。
對麵說他有一筆進賬,因為數額巨大,所以要和他本人確認一下。
數額確實很大。
對麵說:“這是宋雲回先生打給你的款項,具體的信息將會稍後再發給您。”
通話結束。
電話掛斷後,對麵和剛才說的一樣,發來了具體的信息。
是一串很長的數字,不認真數完全數不清到底是有多少位。
這一串並不是整數,精準到個位數,看上去也不像是有特彆的意義。
對方再傳來一個文件。
宋成閉眼,之後坐下來,慢慢看著。
一條條項目後麵跟得有一串數字,有多有少。
有些看上去難以計算的東西被對方用計算程序硬生生變成了一串數字。
生活,住食,陪伴,教育投入,甚至於相處所花費的時間,對方都一一列出來,一一變成一串數字,成為了這一長串數字中的一個部分。
或許是為了讓他能夠看得更直觀,在這一串數據的後麵還有一個程序的入口鏈接,後麵括號裡跟著一係列的參數。
意思是要是不確認的話,可以自己去算一遍。
是很長很長的一個文件。
宋成原本細細看著,後來越翻越快。
他翻得快,進度條卻像是沒有動一樣。
文件按時間順序來排的,每五年一段。
第一個五年的內容占比最少,或許是對方也忘記了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零零碎碎地把自己記得的都放了上去。
無論是有了個鋼琴老師還是回家時他們給他買了一張鮮豔的小紅花貼紙,這裡麵的事情不多,而且雜亂。
但是這一個五年卻幾乎占了總的數額的三分之一。
時間慢慢走。
原本零點剛過時說接個電話就睡的宋成仍然待在書房裡。
直到後來頭越來越痛,他這才起身,之後離開書房。
手機被留在書房,獨自冷靜。
**
漆黑的房間中,隻有電腦閃著幽幽的藍光。
手機震了震,宋雲回垂眼,看到銀行發來的短信。
他拿起手機。
手機微弱的光亮映亮淡漠的眼。
這雙眼睛或許是有溫度的,隻是太過麻木,讓人看不出絲毫暖意。
他看向手機上的日期和時間,出口的聲音輕且沙啞:
“爸。”
“……”
“最後一次祝你生日快樂。”
【是否刪除該短信?】
【是】
這最後一點關係好像就這樣斷在這了。
好像是兩清了。
宋雲回慢慢蜷起身體,把臉埋進臂彎。
**
當晚,宋成做夢了。
他夢到了小時候的宋雲回拉著他去院子裡看,看他種的小花。
那是妻子死後幾年。
小花是藍色的,他說那是媽媽喜歡的顏色。
當時他記得小雲回笑得很開心,自己也笑了。
後來……
被單翻動發出的簌簌聲響起,宋成從幻夢中驚醒坐起。
他想起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了。
當時新招的阿姨跑過來,一把拔掉了小花。
藍色小花綠莖斷成兩截,軟軟垂下,花瓣飄落。
那阿姨說:“小少爺對這花過敏,以後可不能再種了!”
他順著阿姨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站在屋前一角怯怯看著他的宋子舒。
他當時說了什麼?
他好像說的是,“那以後就不要種了吧。”
就在這一刻,他好像就明白了,為什麼新招的阿姨敢嗬斥宋雲回。
但是看著宋子舒怯懦的眼睛,他又覺得,這樣是對的。
該拔掉。
他忘記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但偶爾會想起宋雲回當時的眼神。
驚訝,迷茫,無措。
***
宋雲回醒來後直接泡了杯咖啡。
他不是嬌生慣養的嬌氣少爺,不需要現磨高級的咖啡豆,一杯速溶就好。
冷水醒腦最快,但昨晚喝了太多冷水,今天不能再喝。
隨手拿過放在窗邊的紙張用水杯壓住,他去找了支筆,直接就在陽台上寫寫畫畫。陽台足夠大,很寬敞。
他梳理思緒的最快方式就是這樣。
一些無意義的公式或者是方程,或者音符,什麼都好,隻要能夠寫出來。
昨天晚上又夢到之前的事情了。
自從上次在醫院醒來後,他已經很少夢見之前的事情。
還是夢的曾經覺得最難受的時候的事。
精心找的小花被拔,父親的默許,阿姨的正氣凜然,還有其他傭人的冷眼。
他跑出了宋宅,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一個朋友。
比起外向不怕痛的曾經的小孩子王,他們更稀罕看上去脆弱又懵懂的宋子舒。
他條件反射往一個方向走,邊哭邊喊。
他應該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但那個名字已經模糊了。
最後他走到一個宅子前。
那是一個很大的宅子,但是大門緊閉。
對當時的自己來說,看到這扇死死閉上的大門似乎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以一個第三人稱的視角,宋雲回看著自己爬上了院牆邊的一棵樹,然後順著樹到了院牆的頂端,動作熟練。
院牆不算太高,但對小孩子的身形來說已經足夠嚇人。
他看到自己直直往下跳,動作毫不猶豫。
但是這次沒有人接住他。
“喵喵喵!”
下麵傳來夾子貓的聲音,宋雲回靠在陽台邊低頭,看到了正在遛貓的秦書。
或者說橙子單方麵的自己遛自己。
它身上係了一根繩子,繩子另一端在一根柱子上,它就可以圍繞這個柱子在一定範圍內使勁撒歡,秦書就在一旁看著它。
“秦小書。”宋雲回喊他。
秦書抬頭,卻看見宋雲回利落坐上陽台。他沒穿鞋襪,兩隻腳就這麼懸在空中。
風吹得他發絲揚起,聲音被吹散些許。
他坐在二樓的陽台上,笑得燦爛,“來接住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