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既然決定去天庭查看一下玉帝和玄門二聖的態度,如來便即刻動身,臨行前交代接引道,“大雄寶殿先不要動,也不要叫人進去了,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如若還是不行……”
如來長歎一聲,恨聲道,“那就拆了重建!”
三界如今可沒什麼拆遷補償,更何況是自家拆自家呢,說出這句話,如來接引真是摧心肝一般的心痛肉痛:那可是他倆辛辛苦苦奮鬥一輩子才攢下來的房子啊!
接引憤憤,“去了天庭,雖不撕破臉,但若查到半點蛛絲馬跡與那些人有勾連,你便不要輕易放過!”
如來點頭,“師兄放心吧,我曉得了!家裡事你好生照應著,莫要再貪杯。”
接引自然沒有不應的,目視如來乘坐蓮台,須臾遠去,如來比他更善謀略,更沉穩,他確實很放心。
但是想到他們商議好的計劃恐怕要因此生出波折來,接引不免又愁眉深攏。
一個眉目清修,雙耳垂綸的佛子麵帶憂鬱地走了過來,輕聲喚道,“師叔……”
接引回頭一看,正是之前隨著如來去了丹元大會的金蟬,他剛才發愁的對象。
接引伸出手,拍拍金蟬肩膀,笑嗬嗬地道,“去了一趟天庭,是不是挺好玩兒的?”
金蟬麵上鬱色不減,隻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又道,“師叔,我……”
隻是他還沒說完,接引就擺了擺手,“金蟬啊,如今你的任務呢,就是好好修行,好好參悟佛法,旁的都不用你擔心,哦,對了,這陣子大雄寶殿要修繕,你白日裡就不要去那裡誦經了,隻在自己屋中修行吧!”
金蟬點了點頭,一而衰,再而竭,他兩次沒說出口,到底也問不出來了,被接引哄了兩句,合十一禮便離開了。
接引不免搖頭歎息:這金蟬,到底還是性情過於柔軟怯懦了些,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那種彆人打了他一巴掌,他還在那兒阿彌陀佛的那種人……
原本他的意思,是想選個修為強悍些的去南瞻部洲傳道,畢竟路途遙遙,萬一遇到妖魔鬼怪,選那善武的,到時候拿著降魔杵一掄,也就打死了,叫他們往生極樂,不也是快事?
偏生如來不知怎地,非說這金蟬身上有造化,接引悶悶地歎口氣,既然有造化,那就隨如來的意吧!
隻是瞧金蟬這性子,怕不知要死上幾回,才能得成所願呢……
唉,各家都有煩心事啊!
誰家還沒個糟心孩子呢……
接引不無惆悵地想。
他這話,也正是菩提心聲。
如今菩提把截教弟子門人都救了回來,一股腦放在紫霄宮安置,可是他卻無法回去照看,畢竟凡間日子慢,天上此時恐怕正鬨著呢。
所以菩提也隻能在靈台方寸山苦挨擔心,一時半刻的,是沒法再重返天庭去紫霄宮哄孩子了。
老道士捋著胡須,心裡很是惆悵:唉,臨走的時候竟隻摸了金毛犼一把,都沒抱抱青獅白象兩個……他二徒弟給他拐回來的靈獸裡,還有個挺好看的小白鶴,眼神懵懂可愛,有點傻乎乎的,不知道是誰家的……
菩提暢想了一會兒,擦了擦口水,這才低頭瞧著桌案上柔軟巾帕中擺放的三個金箍,這金箍是他座下隨侍金箍仙馬遂的舊物。
如今馬遂的一點神魂,就附著在上麵呢。
菩提叨咕道,“兒啊,你好生努力吸吸靈氣,趕緊煉化了你這金箍,以後就以此為本體,到時候化成人形,那肉身得多強悍,誰都比不得你!”
打一下,叮當作響!
那金箍上隱隱約約地凝聚出來一個模模糊糊的小人兒,氣鼓鼓地抱著胳膊坐在那裡,隻是太弱,還不能說話,隻傳來陣陣靈魂波動。
菩提嗬嗬地笑了起來,溫言哄道,“好了好了,不氣了,師父這不都給你報仇了麼!”
那小人兒又快活地傳來一陣陣靈魂波動,菩提愁眉苦臉地道,“啊,還要師父給你講一遍是怎麼救你回來的啊?”
不是已經講了好多遍了嘛?
好吧好吧,那就再講一遍!
菩提笑眯眯地捋著胡子,神情不無得意,“哎呀,那這次從哪裡開始講起呢?”
那就從那年冬日凡間下的最後一場大雪開始講起吧!
按照最開始的計劃,為了穩妥起見,玉真觀金頂大仙那邊會等到暮春時節動手,到時候,天庭上丹元大會已開了兩三個時辰,如來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來,金頂大仙便會帶著一壇子喝不完的“加料”美酒,去靈山淩雲渡下找接引暢飲。
那美酒裡加了靈丹,不僅酒香四溢,最重要的是靈氣濃鬱,在這靈氣日漸稀薄的凡間,自會引來許多西方教的人,跟著一起暢飲。
畢竟靈氣逸散,乃是凡間大趨勢,哪怕靈山有著二聖布下的聚靈陣,也無可逆轉這一局麵,靈山上的靈氣,早就一年比一年稀薄了。
誰人不想提升修為呢,誰人不渴望靈氣呢?
帶著靈氣的蟠桃、人參果、金蓮子,亦或是火棗、碧藕等等,這都是凡間修士追逐之物。
都說西方教教眾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可那也得分是什麼。
至少沒人能對靈氣視若無睹,棄之如敝履。
所以那一壇子總也喝不光的美酒,足以灌醉靈山上的大部分人。
但是菩提在行動開始之前,細細地琢磨了一番,卻發現這樣做,弊端太大,至少金頂大仙脫不得乾係了。
誰有了那許多靈氣濃鬱的美酒,不是留著自己慢慢喝,而是傻乎乎地拿出來與鄰居分享啊?
等出事後回頭看,這擺明了不就是個圈套?
金頂大仙套進去,那他大哥太上老君這個站在金頂大仙身後的玄門聖人,肯定會被靈山那兩個老雞賊一口咬住不放!
因此這樣做不行。
菩提思來想去,心中有了彆的計較,他也是膽大包天,誰也沒告訴,靜悄悄地隱匿了身形,遠遠地守在靈山附近。
直到深冬來臨,春旦將至,眼看著一場大雪落下,遮天蔽日,掩蓋了萬裡山川,如來蓮台終於在天際拉扯起半天的祥雲霞光,直往南天門去了,菩提這才化身為一隻雪貂,在漫天風雪中穿行,直往靈山而去。
他也不怕接引那貨會發現他的蹤跡。
因為接引沒那個本事。
上清通天乃是道祖最心愛的小弟子,得其親傳,若論一對一的實力,實則通天修為在得鴻蒙紫氣成聖的幾位聖人之中,是最強悍的。
奈何天道算計他,封神大戰之中,通天被逼以一敵四,最後隻得落得個大敗虧輸的下場。
但即便他敗了,被囚禁在紫霄宮中,通天也未曾斷下一日修行,反倒更加刻苦,他日日研究封神之戰中西方二聖顯露出來的本事法寶,尋求破敵之道。
天庭靈氣濃鬱,勝凡間百倍,可紫霄宮靈氣,卻又勝天庭百倍,通天在被關禁閉的這些日子裡,修為早就一日千裡,更勝當年了。
從前他在紫霄宮聽講時,準提接引在他眼中不過螻蟻,如今哪怕他被迫隱姓埋名,改頭換麵在這世間存活,但他心中對這二人,仍無所畏懼。
他或許會擔憂天道再次壓製,或許會難過於與兄長決裂不和,但準提接引?
他便是大模大樣地鑽到靈山眼皮子底下逛一圈兒,又能如何?
接引能發現他,那才是有鬼了呢!
菩提心中滿腹豪情,鬼鬼祟祟地趁著大雪掩映,進了玉真觀,找到了正在蒲團上閉目養
神烤火的金頂大仙。
少年模樣的金頂哈喇子流出三尺,閉著眼睛心裡想的全是前陣子收到的那些美酒,在眼前飛來晃去,晃來飄去,饞的他肚子咕咕作響。
隻可惜不能喝呀不能喝,唉,饞死!
菩提化作的雪貂一站起身,就瞧見這人滿臉饞樣兒地在那兒盤腿兒坐著,雙眸緊閉,鼻子一嗅一嗅的,隻往供桌底下使勁兒。
雪貂回轉身,撩起供桌的圍布一瞧,下麵擺著小巧玲瓏一個小酒壇,塞子塞得緊緊的。
雪貂爪子靈活,上去撓了一下,就給塞子薅出來了,“啵”地一聲,一股子濃鬱的酒香混合著純淨的靈氣,迅速地蔓延開來!
金頂大仙吸了吸,情不自禁地道,“真香啊!”
菩提幻回真身,上清通天的真身,撈了一個蒲團坐下,笑嗬嗬地道,“你幫我辦件事兒,我就讓你喝一口。”
大半夜安安靜靜的屋子裡突然有人說話,金頂差點兒沒嚇死,緊閉雙眼,雙手伸出去亂摸,戰戰兢兢地道,“誰,誰啊,怎麼聽著這麼眼熟呢,可彆嚇我啊!”
通天都快樂死了,一拍金頂肩膀,“你可拉倒吧,少裝了,睜眼看看我是誰!”
金頂欲哭無淚,苦著一張娃娃臉道,“我不想看……”
通天哈哈大笑起來,“行啦,我大哥的分神化身不是來過了嗎,你哆嗦個屁啊!睜眼,我要跟你說事兒呢!”
金頂小心翼翼地睜開左眼一條縫兒,瞄了一下,一看清眼前人,眼淚就出來了,睜開雙眼哭道,“你可真是我活爹!”
當不起,我不想要你這麼大兒子!
通天順手把那酒壇塞子又塞了回去,從自己懷裡摸出一壇乾淨的靈酒來,丟給金頂大仙,道,“喝這個吧!”
金頂眼淚嘩嘩的,抱著壇子,喝了一口,惆悵地歎道,“怎麼這麼苦啊!”
通天瞪他,“放屁,我徒弟領著他的猴群釀的好猴兒酒,怎麼就苦了,你會不會喝?不會喝還我!”
金頂大仙哪裡舍得還回去,默不作聲地把酒壇子收了起來,還一臉肉痛地往自己臉前劃拉了一陣空氣,似乎是要把散在空氣中的酒香跟靈氣都劃到他跟前一般。
折騰好半晌,屋子裡聞不到一絲酒味兒了,這才怏怏地道,“親爹,您來這兒作甚,我要嚇死了,誰去灌醉山上的人?你趕緊走,等第一場春雨下起來,你再來!”
通天嗬嗬笑道,“我改注意了,那麼做,你風險太大,咱們換個法子!”
金頂大仙心中一暖,他訥訥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太上聖人允了我,此事之後,我可以去他兜率宮,或是在天上尋一處地方,安置洞府!”
通天笑了,“那還成,你不虧!”
金頂美滋滋,“那是吧!”
可是即便這樣,通天也不想金頂大仙因此太過得罪靈山,畢竟西方二聖就是兩個老陰貨,一肚子毒汁,金頂即便去天庭,也可以走得不那麼如芒在背。
他靠近金頂大仙,細細地說了自己的計謀,金頂聽了之後,揉著下巴想想道,“我雖與那人有些交情,但也不過是限於靈山之上罷了。”
“你不知,他機警著呢,這些年許是怕人尋仇,輕易不下靈山半步,據說最開始來的時候,每日晚上都去給如來佛祖看門呢!”
通天聽了,冷笑兩聲,“做我隨侍之時,倒是沒見他那般孝順過!”
金頂“嗨”一聲道,“比這個做什麼!他脊梁骨給打折了,自己寧願跪著,你讓他做人他不做,他寧願趴下來添人腳底板呢!”
通天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多寶……”
金頂就沉沉地歎了口氣,“多寶那孩子可憐,這些年為了護著你截教弟子門人在靈山少吃些苦頭,他把什麼苦都自
己吃了……”
被卷來靈山的截教弟子門人,有罵他的,有咒他的,有理解他一番苦心但無能為力的,也有怨他的,多寶都自己默默受著,他每次在靈山見到多寶,都覺得這孩子要比上次見麵消瘦憔悴許多。
若是通天不來救,隻怕多寶也撐不得多久了……
通天輕輕長出了一口氣。
金頂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彆難過了,等把孩子們接回去,好生養一陣子,金丹,靈氣,都管夠,很快就養好了!”
通天瞧著落在自己肩上的那隻胳膊,又抬眼皮瞭了金頂大仙一眼。
金頂大仙頭皮一緊,縮回手,很識時務地嗬嗬笑道,“我努力把那長耳朵給你帶到玉真觀來!”
通天這才露出一個笑臉,拍拍金頂大仙的肩膀,態度親切地道,“那真是有勞啦!”
活爹!這就是活爹啊!
金頂無奈地長歎一聲,摸摸自己懷中的一小壇子美酒,肉痛地道,“那你得再給我一壇子這個酒!”
沒問題!菩提從懷裡摸出兩個小壇子來,“給你倆!”
金頂大仙興奮到鼻孔都大了三圈兒,“我明兒就去靈山拉關係,你放心,三個月內給你搞定,必定叫那長耳朵掏心掏肺地跟我做知己!”
通天自是知道他本事的,噗嗤一樂,“那我就等你好消息!”
金頂便攆他,“那你趕緊走,等我跟那長耳朵拉上關係了,我就催開我滿院子的白山茶,到時候你再來!”
通天見他緊張,便也不多留,搖身一晃,又變成個小雪貂,對著金頂大仙拜一拜,便要離開。
誰知金頂大仙這吞了雄心豹子膽的,竟忽地撲上來,把那可愛的小雪貂攬在懷中,使勁兒揉了好半天,這才放開,手指揮動幾下,攆小狗似的道,“快走快走!”
雪貂都給揉懵了:大膽!
氣鼓鼓地出了玉真觀,在玉真觀大門上滋了一泡大的!
金頂大仙不愧是三界仙佛裡的社牛達人,原本他看不上長耳定光仙,自然也不願意花力氣與其結交,平日裡見著了,淡笑著打個招呼就算過去了,但接受了通天的主意後,金頂特意留神再去靈山閒逛之時,與定光偶遇幾次,逐漸便熱絡起來,不過月餘,果然定光便把金頂大仙引為了知己!
這多少也與原本金頂大仙見著他,都會笑著與他打個招呼有些關係,沒有惡語相向,沒有出言譏諷,這對身份特殊的長耳朵來說,就是十分友善的好人了。
定光每日在靈山收獲最多的,不是佛經給他帶來的平靜,也不是佛陀之位給他帶來的尊崇,而是成噸的白眼。
又大,又白,又多。
暮春時節的某一日,金頂興衝衝地來在山上,尋了定光,悄聲道,“我搞到了好酒,正巧我觀中山茶要開了,你今晚來不來,咱們借著月色,賞花飲酒,豈不妙哉?”
定光訝然,“金頂兄,如何……”
金頂歎道,“我不是瞧著這陣子如來佛祖不在,你在山上待得憋屈麼,走吧,去我那裡閒散一晚,你老這麼心情鬱鬱,那可不行,若生了心魔如何得了,不若大醉一場,醒來把什麼都忘了!”
定光眼眶一紅,想了想,狠心道,“好,那我今晚就去找你!”
但是當晚,定光未曾去,隻叫了小沙彌給金頂送了口信,說有事不能來。
金頂知道此人謹慎,一次邀約不來簡直太正常了,拿了果子給那小沙彌,又摘了一隻山茶花苞,叫他捎給定光,道,“看來這山茶今晚不能開了,甚為可惜,月色正好呢,這隻花苞帶給定光道友,叫他忙完了,白日裡把玩吧!”
此後好幾日,金頂都未曾再上山去。
這一天,定光便又遣小沙彌送信來,
問這一晚,可否來玉真觀賞花?
金頂笑道,“這一日正好,山茶正要開呢,略一催催,便可盛放了。”
第二日,玉真觀滿觀開滿了潔白的山茶花。
當天晚上,菩提就化作一隻麻雀,叮叮當當地敲響了金頂大仙的窗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