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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已歇,暑氣熏蒸。
春暉殿外,鄭管事帶著一眾服侍盥洗穿衣的小內侍候在廊下已近兩個時辰。鄭管事五十上下的歲數,如今布滿褶皺的虛胖臉上汗水如雨滑下,
見一個瘦精如猴的小內侍跑過來,他顧不得揩汗,趕忙問道,
“太子妃殿下那邊如何了?”
小內侍俯首道,“太子妃殿下已經朝皇宮去了,邊走好似在說:孤一刻都等不了了,現在就要進宮,將實情稟明母後。”他來來回回跑了許多趟,渾身衣袍沾著汗,說話帶喘。
不消半個時辰,太子妃殿下就能到坤寧殿。
今天是新婦敬茶的日子,卯時剛過太子妃殿下派人催過三遍,自家這位祖宗隻揮手讓他們退出去。鄭管事打太子出生就侍候左右,最了解不過,如若違逆這位祖宗,非得給你甩十個八個臉色,今日是不能好好過了。
可滿京城都知道這位從北境新回來的太子妃是個潑辣的主兒,雷厲風行、不遵規矩的做派鄭管事早有耳聞,現下火急火燎地單獨進宮,萬一在官家、太後麵前告一狀,太子頂多得些訓斥,他們這些手底下乾活的,才要遭殃。
鄭管事急得直跺腳,想了再想,“不能等了,隨我進殿侍候殿下起身。”
殿門還未推開,殿內正巧傳出一個近乎冷清的慵懶嗓音,“進來,更衣。”
所有人皆鬆了口大氣。
他們魚貫而入的時候,顧鳶正坐在床沿扶著眉心,昨晚這副身體喝得酩酊大醉,暈暈沉沉睡到現在,仍有些昏疼,
“殿下,老奴給您準備了醒酒湯。”鄭管事親自為太子端至麵前,一同端來的還有一碟梅子糖,“殿下,趕緊喝了吧,您昨晚宿醉,不要傷了身體才好。”
見太子未動,沉寂地盯著梅子糖,鄭管事以為哪裡又沒伺候到這位祖宗心裡,心裡咯噔,
“殿下,這是林嬤嬤剛醃好,今天一大早送過來的,您先嘗嘗?”鄭管事將左手的梅子糖小心翼翼往前遞。
顧鳶手心微卷,她隻是一時無法適應這個新身體罷了。
她抬眼掃過戰兢兢的鄭管事,接過藥碗一飲而儘,轉手卻交給一個小內侍,正是那個滿身踏濕的小內侍,
“鄭管事侍候母後和、孤幾十年,勞苦功高,以後這些雜事、小事你們多分擔著點,以後就由你貼身侍候孤。”
順著太子的視線,鄭管事見是李忠,踹了低頭木訥的他一腳,嗔道,“還不趕緊謝太子恩典。”
李忠這才如夢初醒,惶惶跪地,真不知自己這是撿了個好差事,還是一腳踏進了閻羅殿。
一屋眾人包括鄭管事在內,可不會認為這是太子賞的恩典,定是這位祖宗又心血來潮,或是李忠哪裡得罪了他。
可他們不知道,此時在太子身體裡的,已換了人。
顧鳶指他侍候不是憑空得來,她記得上一世,這個小內侍聰明靈透,在她被打入冷宮時負責送飯,倒是個不捧高踩低的主,偶爾與她說幾句外麵的事,比這個倚老賣老、慣會明捧暗壓的鄭管事強許多。
“你叫什麼名字?”顧鳶看他問。
“小人李忠,日後定為太子馬首是瞻。”李忠聲音有些發顫。
“這個名字甚好。”顧鳶聲靜如波,“更衣吧。”
鄭管事一時拿不準,恍惚間總覺得今日太子過分穩沉,視線近乎不解和難以置信地落在梅子糖上,素日最喜甜怕苦的太子,今日竟然痛快地喝完藥?卻對梅子糖不聞不問。他可是特意端了一大碟梅子糖。
未來得及多想,鄭管事放下梅子糖,教李忠如何更衣時,還不忘多嘴提醒,“殿下,時辰不早了,您得趕緊進宮敬茶。”
相較於太子性情的變化,鄭管事更關切敬酒之事。
“什麼時辰了?”顧鳶任由他們擺弄,慢條斯理地問道。
“剛到辰時。”
“嗯。”她的話語始終溫和,嗓音清潤,聽不出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