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2)

第三十四章

程彥眸光輕閃。

她從來沒有信過李斯年嗎?

顯然不是的。

她曾真心信過李斯年,信李斯年會幫她找紅薯, 幫她出謀劃策對抗世家, 她也曾認真衡量過,放李斯年自由的威脅與利好。

可李斯年一點一點消磨了她的信任,將崔元銳摘出去, 提前向李承璋通風報信, 甚至還跟其他世家打了招呼, 讓他們鑽了崔家倒台的空子, 充實自家的勢力。

她如何再信李斯年?

程彥道:“我信任你,帶你出宮, 帶你看華京花燈, 許你三個心願,在母親麵前百般說你的好,保住你的性命。”

“我若不信你, 你覺得你能策劃今日的一切嗎?”

她知道李斯年跟她有血仇, 不可能跟她一條心, 更知道李斯年是一把雙刃劍,稍不留神,便會傷到自己。

可她還是選擇了相信李斯年, 哪怕她知道李斯年與她是塑料盟友, 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反水刺她一劍。

程彥抬眸看著李斯年的背影,道:“我十分信過你,也十分防過你。”

“但我防你防的是你威脅到我舅舅的性命,你恨母親滅謝家滿門, 你想殺我殺我母親替謝家報仇。可我沒有防過你會與世家們站在一起,與天家為敵!”

“我一直覺得,你雖是謝家之後,可更是天家子孫,你的生死榮辱是與天家一起的,我們之間再怎麼相鬥,也不過奪嫡宮鬥,任誰輸誰贏,都做不出做肥水流外人田的傻事!”

李斯年祖上是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梁王,他是天家子孫,對皇位生出念頭算不得什麼稀奇事,為皇位做些事情更不值得大驚小怪。

她一直以為,她與李斯年的矛盾,是內部矛盾,再怎麼爭鬥,無非是天家奪嫡那些事。

皇位之爭,本就各憑本事,七年前她勝了謝家人,七年後李斯年若勝了她,她也沒甚好怨的。

不過是成王敗寇,死得其所罷了。

這個道理,自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便明白的。

可李斯年偏偏選擇了與世家站在一起對抗天家。

程彥道:“李斯年,你對得起你的姓氏嗎?”

世家權重,天子式微,損害的是天家的利益。

縱然日後李斯年勝了她,可世家把持著的朝政,李斯年又能討到什麼好?做一輩子世家手中的傀儡皇帝?

那與終日困守在三清殿有甚區彆?

李斯年此舉,可謂是損人且不利己。

她想不明白。

李斯年低頭輕笑,道:“小翁主,我是被世人遺忘的存在,天家的禁忌,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你還是莫把我當做天家的人為好。”

“我所做的事情,不為天家,不為世家,隻為我自己。”

李斯年慢慢轉過輪椅,星光灑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

“小翁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斯年平靜說道。

程彥道:“你自然可以為你自己,是我害你如此,是我母親害你如此,你為家族報仇,大可衝我們母女來,我絕無怨言。”

“天家奪嫡,最要不得便是心慈手軟。若當年謝家女勝了,一樣容不下我與母親,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是李斯年,你那麼聰明,你比我明白世家之害。”

她不信李斯年看不到現在的世家坐大對天家的損害。

李斯年眉頭微動。

他自然知道的。

程彥低低道:“世家勢大,便會造成土地兼並,百姓無立足之地,要麼流離失所,要麼成為世家之努力。世家之害,是壟斷朝政,寒門無晉升之路,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李姓天下不複存在!”

李斯年眸光輕動,淡淡道:“這些事情,與我有甚麼乾係?”

程彥話音一滯,微微一怔。

李斯年聲色淡然,道:“小翁主,你看錯了我。”

他回頭看向滿天星光,給程彥留下一個孤寂背影,道:“這滿目瘡痍的大夏也好,盛世繁華的大夏也好,與我一個終日被困在三清殿的人有甚麼關係? ”

程彥手中劍顫栗著,劃過李斯年素白描銀的衣緣,纖細脖頸處溢出點點血跡。

半夏一路追過來,看此情景,連忙上前奪了程彥手中的長劍,勸道:“翁主不可。”

“李斯年肯定有難言之隱,淩虛子仙長教出來的人,怎會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手中沒了劍,程彥不顧半夏阻攔,上前一腳踢在李斯年的輪椅上,李斯年身體歪了歪,手指扶著輪椅。

程彥拎著李斯年衣袖,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不顧形象破口大罵道:“大夏都沒了,你還想躲在三清殿清淨度日?”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若沒了大夏,群雄並起,戰亂不休,北狄趁勢南下,燒殺搶掠!亂世之中,你以為你這個死瘸子能做什麼?你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被北狄抓去當兩腳羊吃肉!”

與程彥的聲嘶力竭相比,李斯年分外平靜,他淡淡看著程彥,漠然開口,道:“翁主以為,我如今身患殘疾,是何人所害?”

程彥瞳孔微縮。

自然是被她所害。

他如今困在三清殿,也是拜她所賜。

可這並不是他攪亂朝綱的借口。

李斯年道:“大夏從未給過我身為天家皇嗣的尊榮,我憑甚麼要為大夏殫精竭力?”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挨了程彥一巴掌。

程彥用足了力氣,他的臉偏向一旁,絲絲血跡自他嘴角慢慢溢出來。

“咳咳。”

李斯年輕咳,從袖中拿出一方素帕,擦拭著嘴角的血跡。

耳旁,程彥的聲音冷得嚇人:“先帝昏聵,朝中大小事務皆有先廢後謝元決斷。我娘為先帝三女,天家公主,卻百般受謝元迫害,日子過得尚不如普通世家女。”

“十五歲那年,我娘嫁給鎮遠侯為妻,滿以為自己熬出頭,未出兩年,鎮遠侯戰死邊關,屍骨都不曾尋回。我娘欲去邊疆查鎮遠侯戰死真相,卻又被謝元嫁給我爹。”

“好在我爹雖沒甚大誌向,卻待我娘極好,我娘生下了我。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謝元又變著法子給我娘不痛快,不是讓我去宮中學規矩,便是給我爹塞小妾。我爹思度良久,最終接受了小妾,讓我免去前往宮中學規矩之苦。”

“我娘可是天家公主!古往今來,有哪朝公主的駙馬養過小妾?”

李斯年慢慢抬頭,看著麵前少女。

她雙瞳剪水,蘊著霧氣。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

他自認識她時,她便如耀眼的小太陽一般,她永遠驕矜貴氣,高不可攀。

可現在,她似天邊孤月,清冷孤寂。

她的聲音仍在繼續:“若按照你的心態,我娘被謝元這般迫害,那她是不是應該通敵叛國覆滅大夏?可是沒有!害她之人是謝元,與天下與大夏沒有任何關係。”

“你以為我娘權傾天下的長公主之位是怎麼來的?是逼宮奪位,是弑君殺嫡母兄弟,是身負萬千罵名一劍一劍殺來的!”

李斯年呼吸一緊,程彥揪著他衣領的手指鬆了下來,道:“生在天家,誰敢說自己一定享受了天家的尊榮與富貴?彆人敬著你,敬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實力。”

“你若比慘,我與我娘之前哪個不比你慘?你好歹有淩虛子護著,我與我娘有什麼?是有無辜戰死的鎮遠侯?還是我那中看不中用的父親?還是軟弱可欺的外祖母?還是日常拖我們後腿的舅舅?”

“身世淒慘不是你肆意妄為的借口,誰對不起你,便去找誰,一心報複天下算什麼東西?”

“你若衝我而來,我尚且敬你是條漢子,敢愛敢恨敢複仇,可你做的是什麼事?李斯年,你當真讓人瞧不上。”

程彥說完話,看也不看李斯年,便轉身離開。

忍冬跟著她離去,半夏看看遠去的程彥,再看看眉頭緊鎖的李斯年,上前一步,道:“你雖與淩虛子仙長沒有師徒之名,卻得了他的真傳,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何苦做這些誤人誤己的事情?”

“你或許不知道,我家翁主曾認真考慮過放你自由,恢複你天家子孫身份。”

李斯年呼吸一頓。

半夏說完話,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去追程彥。

觀星台上,星光如洗,程彥越走越遠,高高豎起的馬尾一翹一翹的,如她執拗倔強的性子一般。

李斯年慢慢合上了眼。

忽而覺得,被程彥刺的那一劍,是真的疼。

疼痛似乎會傳染,一點一點侵蝕著心肺,連帶著呼吸都跟著疼起來。

李斯年抬手,按了按心口。

她與他一樣,並非天生好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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