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岡國際機場。
隨著時代的進步, 出國已經是一件很普通也很普遍的事。人潮如織的機場大廳內,走出一對來自華夏的一老一少。
年過五十的中年男性一身灰色的中山裝, 脊背挺直, 走路時帶著讀書人特有的韻味, 這份氣質和儀態是其他國家的人模仿不來的東西,何況那身中山裝和黑發黃膚已經將他的國籍表露無疑。
而與他並肩同行的卻是一個風格與他大相徑庭的青年男子,橘紅色的鴨舌帽,類似迷彩服的寬鬆衛衣和哈倫褲, 腳下是一雙耐克新款球鞋, 從後脖子繞過去的耳機線, 一隻塞在耳朵裡一隻拔了下來, 整個一玩街舞或者RAP的嘻哈風。
“四叔,你突然說要來東瀛, 是要乾嘛啊?”手插在兜裡,男子嚼著口香糖,語氣輕浮, “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要不是我正好去你那裡玩,差點就讓你一個人跑了。”
中山裝的男子聞言瞪了他一眼:“我以為我想帶你來嗎?我警告你,孔傑,這裡不是華夏,你跟在我身邊少說話多做事, 要是惹出麻煩來彆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對方點頭如搗蒜, “不敢不敢, 有您老在我哪敢作妖呢?您可是我孔家的當代名人,寫得一手好文章,燒得一手好菜的孔文石孔大師是也。”
這滾刀肉姿態也是讓年長男子……不,應該叫做孔文石,也是沒轍,隻能吹胡子瞪眼地剜他:“給我站好了,腰挺直!讓你讀書你沒本事,讓你去學孔府菜你也學不好,成天就隻會搗鼓那點不入流的音樂和散打。我真後悔當初同意你爸媽把你帶去美國念書,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什麼時候你才能長進點?”
這番話對於打小就在孔家長大的孔傑已經聽得耳朵生繭,如今已經二十來歲的他早就練成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雖然也能當做沒聽見,但總被嘮叨也不好受。於是他迅速開始轉移話題。
“啊,對了四叔,我們下機時您老不是說過會有人來接我們嗎?人呢?”站在機場裡,這個戴著鴨舌帽的小夥子作出一副孫悟空抬手遮眼眺望遠方的搞怪動作,還彆說,真讓他有所發現,“……孔文石!哦,看到牌子了!……就兩個人來接機嗎?四叔這次來東瀛真的超低調啊!”
機場裡有很多這樣舉著寫有名字的牌子,各種國家的文字都有,孔傑在人群裡發現了拿著四叔名字的還戴著口罩的一男一女,立刻興衝衝走過去。
這個國家有相當一部分國民花粉過敏,特彆是這種春夏花季盛開的時節,行走在外的人戴口罩太普遍了。
孔文石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侄子拖著朝舉牌人走去,那一身蠻力讓他根本掙脫不得。
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掙不開的孔四叔的隻能這麼腹誹。
隨著他們越走越近,舉看牌子的兩人也發現了他們,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牌子,也朝著他們走來。
哦,雖然看不見全臉,但光看眼睛和身材,這兩人顏值不低啊!他喜歡那邊那個有翡翠色眼睛的妹子,絕對能打包票是個大美人!
“空尼七哇!”搶在四叔開口前,他笑著向他們……或者說向妹子打了聲招呼。他沒怎麼去過東瀛,但日語還是會幾句的。
那個有著漂亮翠眸的口罩美女終於轉臉看向他,一雙眉眼因為笑容彎了起來,孔傑剛想跟著這個笑容一並傻笑時,就聽對方拋出一句字正腔圓的中文:“你好。”
那帶著點京腔口音的普通話讓作為京城本地人的孔傑瞪圓了眼,之後她的舉動更是讓他目瞪口呆。
隻見這位美女在打完招呼後直接繞過了他,走到四叔麵前就對他十分恭敬地低頭行了一個學生禮:“孔老師,有十二年不見了吧。我初二要升初三那年,您就突然回華夏了,我那時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偷偷哭了好久。”
什、什麼情況?
“是啊,我也沒想到啊。”看著眼前的學生,孔文傑,也就是領鬱理入門,學習中華料理的啟蒙老師也是一臉感歎,“一晃十二年過去,我當初覺得你很有天分,但也沒想過你能有這樣的成就。隻能說後生可畏了。”
孔傑眨眨眼睛,看看四叔,又瞅瞅對麵的女子,一臉懵圈。十來年前四叔確實是出過國來著,聽家裡老頭子還提過一嘴說是在遠月當老師。
所以現在是專程跑來看學生的?
等雙方出了機場,找了一塊僻靜的小店互相交流,開始正式介紹時,孔傑才明白為什麼。
眼前這個摘下帽子和口罩果然如他所想是個美人,但這位的身份卻不是他想象中的和他一樣的小輩人物,竟然是在華夏也算是稀有資源的料理大師啊!
最可怕的居然還是當年他四叔給領進門的!難怪他們能聚頭。
“星宮,這是我堂侄孔傑,今年剛滿二十,他不是我廚道中人,這次是跟著我隨便出來轉轉的,你不必太顧慮他。”孔老師是這麼介紹自己的侄子的,就差沒明說“學生啊,這就是個無關人士你彆多管”,聽得他侄子是一臉鬱悶。
要不要這麼埋汰他的啊四叔。
鬱理轉頭看了這位老師口中的堂侄一眼,見他苦著臉還努力微笑:“星宮大師您好。”的樣子,不禁也笑了。
彆的不提,隻瞧這位年齡與她相仿的青年全身上下一身歐美式的打扮,就知道是位個性叛逆,家長越是說什麼他就越是不聽的“反對派”。再看看孔老師對這位堂侄輕描淡寫的態度,也明了對長輩們來說這又是一個“恨鐵不成鋼”係列的小輩。
這種為了反對家族裡給他鋪的路就各種搞事的“小孩子”,鬱理這些年見的也不少,孔傑這樣的已經算好的了,更頑劣的都有,隻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孔傑先生你好。”她也點頭打招呼,然後介紹起了坐在她旁邊的灰發男子,“這位是我的保鏢先生長穀部,這次出行由他負責我的安全。兩位也可以不用太顧及他。”
為了照顧長穀部,這次鬱理是用的日語,所以今天擔任近侍的打刀,立刻十分禮貌地向對方二人行禮招呼:“請兩位多多指教。”
孔老師當即也用日語回應,隻有孔傑看著坐在他對麵的灰發男子有些一愣,但很快就高興起來,用不太熟練的日語跟長穀部打起招呼。
管他是不是保鏢,反正現場的透明人不是他一個,平衡了!
於是接下來不管是孔四叔還是那位星宮大師,或者說這對師生談起專業課題就把其他人拋開的行為完全沒有引起孔傑的不適。
雖然那兩人就著遠月學園的話題開始憶起當年,然後開始討論起料理方麵的一些難題與心得,什麼橫刀法蓑衣刀法斜切盲切這些廚刀技法,芫荽豆蔻鼠尾草九層塔砂仁這些亂七八糟的香料配比,最後竟然還扯起了《調鼎集》《食珍錄》這些古食譜,文言文都扯出來,聽得他是昏昏欲睡。
能不能談點刺激的?比如當今大熱的樂隊樂團?要不球賽也行啊?
這期間孔傑也想過找那位保鏢先生聊一聊,但對方那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還是讓他打了退堂鼓,對方要是不搭理他那就尷尬了。
再看看旁邊自家四叔這會兒眉飛色舞說得唾沫橫飛的樣子,真想拍下一張給留個紀念。
想想恐怖的家法,他還是按下了心頭作死的念頭。
沒錯,孔家就是出了一代聖人的那個孔家。
在華夏的古社會,孔家既是公爵之府,又是聖人之家,論起地位比曆代皇帝還要顯貴。每朝的統治者,都把孔子的後裔封為聖人。孔子曾有一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所以孔家後代對於飲食料理一方麵也是建樹頗深,經過孔府家族數代的傳承和不斷地創新,便有了鼎鼎大名的“孔府菜”。
這個傳承了有兩千五百多年的古老家族,其底蘊可不是東瀛國那些世家能比擬的,哪怕華夏這個國度曆經了數次大大小小的浩劫,這個家族依舊屹立不倒,並且基本完整地保存了自家的傳承,各方各麵都有涉獵或精通,料理也是其中一支。
這也是當初國宴上招待外國貴賓,鬱理回答那位華夏領導,說她老師姓“孔”,對方恍然不再多問的根本原因。
不知道茶館裡清茶添了幾回,反正孔傑覺得自己要喝個水飽時,那兩人似乎終於聊完了,四叔臉上那意猶未儘的神色讓他害怕,偏偏還不敢說出口。於是帶著點怨氣的小眼神不自覺地飄到了鬱理那裡——雖然知道這位論身份是族中長輩也能平起平坐的料理大師,但這同齡人的年紀實在讓他沒法起敬畏之心。
“孔傑先生是餓了嗎?”接收到了青年怨念的眼神,因為也和老師談得太投機導致直接忽略了這一位,鬱理這會兒也有點小愧疚,“現在也確實要到午餐的飯點了。老師,我請你們吃飯吧,你們想嘗點什麼?”
孔老師剛想說“客隨主便”,可旁邊終於逮到機會的侄子哪裡肯放過,當場又玩起搶答:“牛舌!好不容易來東瀛一次,我可是聽說福岡這邊的牛舌可是一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