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冤家笑了起來,笑的特彆的開懷,但是聲音卻嘶啞堪比方才的萬魔同哀。
“我早就瘋了,”他眼中血絲和水霧一起凝聚,向前伸手去摟石姣姣,“彆離開我,和我在一起,我能讓你做這世上真正的王。”
石姣姣還震驚於小冤家竟然用命威脅她,根本不在乎什麼王不王,推開他,站起身後退,聲色俱厲,“你以為用命威脅,我就不會走嗎?!”
她簡直難以置信,小冤家向來溫柔貼心,怎麼敢……怎麼可以這麼逼她。
石姣姣後退兩步,“我有家人,哥哥弟弟爸爸媽媽,怎麼能留在這裡……”
小冤家被剛才的大陣傷的很嚴重,一時間站不起來,手腳並用的朝著石姣姣爬,“你有我……這世界中你有我,你想我是誰,我就會是誰。”
他跪在石姣姣的腳邊,仰著頭,眼淚滾滾而下,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的黑色布巾上,“你解開看,你心中喜歡的是哪個人格,我就是哪個……”
石姣姣滿眼都是不能回家的慌亂,她從小到大,就從來沒有想過有離開父母親人。
世界對她來說太可怕了,她從小便無法共感,不能接受到彆人的情緒,也無法正確的表達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她根本無法交朋友,無法融入社會,家是她最後的避風港灣,無論在夢中世界她有多麼的膽大,現實中,她也不過是個罹患多種綜合征的情感障礙患者而已。
家人是她的所有,要是沒有家人……她不能沒有家人!
所以她再度甩開了小冤家,連連後退,開始尋找出路。
小冤家見她要走,連忙撲上前,抱住她的腿,情緒瀕臨極限,“彆離開我,彆離開我……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石姣姣還是掙紮著向外,朝著進墓室的門走去,到門邊的時候,她不過是伸手扶了一下門邊的石壁,那上麵就生生被抓出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坑。
以小冤家現如今虛弱的樣子,根本攔不住她親手創造的怪物。
眼見著石姣姣真的要走,小冤家從腰間摸出一把彎刀,抽出刀鞘,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在門口抓住了石姣姣,將刀塞在石姣姣的手裡,又抓著石姣姣的手將刀鋒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如果真的要走……要走你就殺了我!”他雙眼血紅,用最卑微的姿態,做最狠毒的逼迫。
“這是最後一個世界,你說了愛我的……”小冤家聲音顫抖,抓著石姣姣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脖子已經劃出了血痕,血在刀刃上蔓延,他卻絲毫沒鬆力,還在朝下狠狠的壓,“我不可能看著你就這麼走了,除非我死,除非你親手殺了我!”
石姣姣表情幾乎是空白的,她震驚的情緒過後,剩下的更多是茫然。
她看著這樣瘋狂的小冤家,完全和她期待他回來的模樣完全不同,根本不知道怎樣去麵對這樣的他。
可石姣姣也知道,這才是他真正的麵目,這是她從來都知道的,隻是愛欲迷人眼,小冤家掩飾的太好了,沉浸在他編織的溫柔中太久了,讓石姣姣甚至忘了,他最初的目的是殺她取而代之,哪怕他親手折了他所有的籌碼,他也會像這樣窮圖匕見。
見石姣姣停住了不說話,小冤家就著拿匕首抵在脖子上的姿勢,抱住了石姣姣。
“留在我身邊……好嗎,求求你,我能為你鑄仙魔之身,脫離六界輪回,在這世界中長生不死,睥睨天下。”
小冤家已經慌了,他是真真切切的體會過石姣姣的無情的,所以他被逼到口不擇言,“你喜歡我的哪個人格,都……”
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都留下好不好,都留下!我保證,他們都愛死你,他們和我,都是你的!”
“留在我身邊……”小冤家看著石姣姣,雙眼中滿是哀求,姿態看似卑微到塵埃,實則是他拿捏著自己最讓她扛不住的模樣,連皮膚接觸的顫抖,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石姣姣了解他是個什麼東西,他又如何不了解石姣姣呢。
可就是這樣,石姣姣才氣的額角青筋都蹦起來了,雙眼翻滾著黑紅色的魔氣,真的將那刀刃朝前狠壓了一些。
“你逼我殺你,就這麼有把握我不會殺你?!”
不能回家,這對她來說真的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可她難道又真的能夠殺了小冤家嗎?
或許前幾個世界是能的。
但是小冤家真的太會了,這大陣,強橫的是石姣姣的能力,依附的是他自己,他永遠知道怎麼能夠讓石姣姣不產生逆反心理,將自己擺在一個看似“無她不可”的地位上,甘願祭上自己的一切。
這種姿態,看似低賤到塵埃,實則每一步都在牽動著石姣姣的行為,抓住了她所有的弱點一步步讓她動搖。
他們之間早已經說不清到底誰是誰的依附,在從開始就不對等的締造者和被締造者之間,到現如今他們的所站的位置,早就悄無聲息的齊平了,沒了俯瞰和仰視,剩下的隻有勢均力敵的心機,還有包藏在溫柔愛意中的威脅。
石姣姣真的被氣瘋了,將刀壓進了一些,血順著小冤家的脖子流入衣襟,刺目的紅更加激發了她剛剛吸取了過多魔氣的凶戾氣,那雙總是看著小冤家溫情款款的眼中,隻剩下一片暴虐和冰冷。
脖子傳來劇痛,匕首切進皮肉,小冤家卻絲毫沒有畏懼
以為石姣姣是真的要殺他,閉了閉眼,誅心道,“殺了我,你以為一切就結束了嗎?這世界的氣運,男女主的氣運,全都被你一個人吸取,你以為你還回的去嗎?!”
石姣姣已然快要被憤怒和魔氣侵蝕沒了理智,小冤家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尖銳的鋼針,紮進她的頭骨,但這時送進去的一點點刀刃,卷到了一點遮麵布巾的邊角,恰巧帶下了小冤家一直蒙著臉的黑色布巾。
他麵色扭曲,嘴角血漬未乾,滿臉的瘋狂,比石姣姣即將魔化的模樣還要可怕,狠狠的瞪著石姣姣,哪怕心痛到極致,也要親眼看著他愛憎的根源,他生死的掌控者,是怎麼親手將他結果。
反正……他若不死,絕不放她回去,她若死了,她也休想回去!
但是石姣姣終於見到了他的模樣,霎時間神智就清醒了過來。
小冤家說了,麵巾打開,她喜歡的人格是什麼模樣,他就會是什麼模樣。
可是這張臉,並沒有和石壁顯像中的任何一個人格相同。
他的模樣,是石姣姣經年積壓在小房間畫本子裡麵的那個模樣,是她親手一筆一劃鑄就,無論在世界中怎麼的配合背景和人物去調整改變,但是依舊都是在以這張石姣姣畫過無數次的臉為基本。
石姣姣手上匕首一鬆,“哐當”掉在地上。
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她寫過那麼多的人物,其中淒慘的不知凡幾,用過的相同模板也不在少數,卻偏偏是這個人格覺醒,將她拉進了夢中世界。
他從生在石姣姣的筆下,就一直得到她無意識的偏愛,他的意識覺醒,他口中的未知力量,都是她對他的“有所不同”而已。
這究竟是她潛意識的自我治愈,還是經年的孤獨對著一個畫中書中人物萌生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石姣姣不敢確認。
但是她能夠確認的是,她創造了他,同他在那夢中世界有了各種各樣的交集,或相互憎恨,或抵死纏綿,而經曆了這麼多世界那麼多的交集,到現在,她已經沒法再傷他。
更何況是親手殺他?
匕首掉在地上,石姣姣半跪下來,伸手捧起了小冤家的臉,抹掉他嘴角的血漬,手指在這張她曾經描摹過無數次,也重逢過無數次的眉眼上麵輕輕的劃過,似懷念,卻更像初見。
她眼中黑紅色的魔氣散去,抿了抿嘴唇,半晌笑著流下了眼淚,開口卻再沒說一句錐心刺骨的怨恨之言,而是道,“你終於擁有實體了……”
不再是存在於書中人物身體裡的覺醒意識,而是真真切切的擁有了身體。
小冤家整個人都在高幅度的顫抖,抽噎著,伸手抱住了石姣姣,哭道,“姣姣,不要離開我……”
我到現在,才算是真的活,你怎麼能離開我?
石姣姣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到底怎麼辦,才能夠不失去家人,也不離開小冤家……
她無法在這其中取舍,無法做出選擇。
這一場空前的魔域深淵開放,所有的深淵魔獸都逃出了魔域,衝到了玄陽宮的仙門大比試煉場。
但是仙門弟子們的死傷卻在很少數,逃入了玄陽宮老宮主的墓穴之後,便安全的躲過一劫,而魔獸們被一道多年前都預結好的大陣,儘數攪碎在這風落山上,據說鮮血肉泥綿延數裡,那年風落山上的楓葉,紅的近墨。
而這一場尋不出源頭的浩劫當中,助各家門派進墓穴,卻在最後關頭失蹤的折花仙尊,成為了修真界的傳說,各家因著她的關係,奉滄源派為仙門之首,此後百年之間,三界之內修真者與魔修,達到了從未有過的和平。
隻是不知是那大陣的影響,幾家仙首,包括一些弟劫後餘生都昏死了了很久,再醒過來導致性情大變,其中包括魔尊玄圖,玄陽宮少主,滄源派掌門等等數人,其中以滄源派被影響的人最多。
而被當成了傳說的折花仙尊,現在這場浩劫之後,安定在一處幽靜無人的山裡。
山中常年霧瘴不散,少有凡人會進入其中,石姣姣和小冤家生活在這裡,一個仙魔之身,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個魂修得道,能在眨眼之間奪舍殺人,但是兩個窩在這山中,過的是……打獵種地的日子。
竹屋建造在一處溫泉旁邊,山石常年溫熱,石姣姣癱在其上,正在耍賴。
“你他媽的整天騙我,搞七搞八的聲勢浩大,大言不慚說讓我當天下之王,讓我睥睨天下,還不讓我回家,”石姣姣趴在竹塌上麵直蹬腿,“現在天天給我吃白菜土豆,嘴都淡出鳥了!連口肉都不給我,我他媽不過了!去山下找個富貴人家做小妾,都比跟你過要好!”
小冤家被她踹了幾下,忍無可忍的抓住她的腿,他一身素色的袍子,頭上隻插了一根不知道什麼東西的骨頭,權當發釵,但這披麻戴孝的裝扮,遮蓋不住他過分俊逸的眉眼,尤其是一笑起來,分外的令人神魂蕩漾,對著這張臉,白菜也能當肉吃。
隻不過石姣姣看的膩歪了,日日對著這張臉為所欲為,已經不新鮮了,於是被抓住腿還在蹬,還在叭叭叭,“我看山下的李員外就很好啊,雖然禿頭肚子宛如懷胎十月,可我看到他給小妾掰雞腿吃來著!”
小冤家抿了抿嘴唇,憋住笑意,“我獵了兔子,你說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兔兔。”
“我獵了麋鹿,你說麋鹿那麼帥帥怎麼可以吃麋鹿。”
“我獵了老虎你說那是國家珍惜保護動物。”
“你到底要如何?”小冤家壓住石姣姣亂蹬的腿,“吃雞要去偷,我已經沒有銀錢了,你也不讓我獵東西去換,又不讓我變。”
“野豬這大雪封山的,方圓百裡我已經找過了,沒有。”小冤家又按住石姣姣亂揮的爪子,抓在嘴邊咬了一口,“乖,今晚白水煮菜,鹽也沒了,山下的鹽鋪子老板今日娶第十九房小妾,洞房之後肯定三天爬不起來,買不到。”
“我要離家出走!”石姣姣掙開小冤家之後起身,朝著外頭跑去。
小冤家讓開路,絲毫不慌張,“去找李員外嗎?”
“對!”時石姣姣氣壯山河的喊了一聲,林中積雪落了一大片。
小冤家轉身回屋,真的開始白水煮白菜,提著石姣姣的離魂斬切菜的時候,他聽到了“噗通”一聲水聲。
是石姣姣跳進了溫泉水中的聲音。
小冤家嘴角勾起弧度,但是這弧度在逐漸咕嘟嘟翻開的水中,又漸漸的消失了。
他解開自己的素色袍子,拉開前襟看了一眼,接著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當初借用大陣,將契約縫入神魂,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他的契約印記越來越淺,直至逐漸消失,能夠感知到與石姣姣之間的聯係,也越來越少……
他終究還是留不住她的。
無論用什麼樣的卑鄙辦法,用多麼大的代價,王就是王,沒有冕旒,被束縛住手腳捆在這塵世深山之中,她依舊是王。
她應該也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才會對他越來越縱容,越來越好。
所有的劇情已經恢複到正常的軌道,撤回了他分散出去的神魂,那些人都回到了正常的模樣,男女主將石姣姣身上的氣運,也逐漸搶奪回去,終究是空忙一場……什麼也留不住。
小冤家站在咕嘟嘟翻著開和綠菜葉的鍋子前麵,伸手觸碰胸膛上的最後一點印記,大顆的晶瑩砸站在滾開的鍋裡,無聲無息。
五年零三個月又十七天。
除去他虛耗的那些時間,他們之間隻剩下最後的一夜。
他已經真的無計可施,再也不能做任何傷害她的事情,甚至根本不敢提讓她留下來。
小冤家還沒等將衣服係好,石姣姣就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水跑進來,“好了沒!要餓死了!”
“沒有,”小冤家飛快抬手抹掉眼下的水澤,轉身索性不係衣服了,直接擁住濕漉漉的石姣姣,“想吃肉嗎?”
石姣姣眼睛一亮,“想!嗯……但是現在去打獵是不是太晚了,外麵下雪了,很大呢。”
“你要去嗎?”石姣姣說,“我保證不矯情了,吃兔兔就吃兔兔。”
“不需要。”小冤家俊逸的溫潤的眉眼,因為勾著一邊的嘴角笑,瞬間就邪氣四溢。
“不用打獵,吃點現成的吧。”他推著石姣姣朝後跌在竹塌上的時候,石姣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意思,頓時紅透了臉。
“滾蛋!你這個禽獸!”石姣姣嗷嗷叫著,但是卻根本掙紮的不走心,倒像是在故意亂蹭。“我還沒吃飯啊!唔唔唔……”
窗外大雪紛飛,雪沒落在結界之上,便漸漸的融化,化為水滴,順著竹屋的結界一點點的流下去,纏綿悱惻不停不休……
胡鬨了將近一夜,石姣姣呼吸平穩,小冤家擁著她,半靠在竹塌之上,看著外麵將亮的天色發呆。
石姣姣也沒有睡著,在太陽衝破地平線的時候,她轉過身,抱住了小冤家,問他。
“你說我是世界之王,我所希望的事情都能夠達到,是真的嗎?”
小冤家低下頭,眼中沒了當日的瘋狂,甚至是平靜柔和的。
他親吻石姣姣的鬢發,聲音低柔,“是真的,你之所願,必會成真。”
願卿日後歲歲年年平安順遂,時時刻刻心想事成。
美夢……成真。
石姣姣意識昏沉,再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的鬨鐘正在嘰嘰嘰嘰的響。
她動了一下,感覺不到身後人懷抱,又頓時停住了。
許久,腦中一遍又一遍的響起來,響到她媽媽和哥哥都敲門了,石姣姣才從被窩爬起來。
眼睛哭的像她撒嬌耍賴不肯吃,一定要小冤家放走的兔子。
她打開了門,一個字也沒說,撲到媽媽的懷裡,聲嘶力竭的哭起來。
在小冤家的麵前,她不敢表露出這樣強烈的情緒,兩個人到最後都是強撐,無論誰觸碰一下,都會霎時間崩盤,他們誰也不想在最後的時間裡麵,給彼此留下的全都是悲傷的記憶。
現實世界的石姣姣沒有任何的金手指,她最後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加上身體本身病症太多,直接哭到抽搐昏厥。
在醫院醒過來,石姣姣的情緒終於安穩下來,她一家子都嚇壞了,全部停下工作陪在她的身邊,不敢留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