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讓下人去拿自己替兩個孫子的啟蒙書──《三字經》來,她早在小孫子三歲的時候,就讓人拿著《三字經》在他身邊一字一句的誦讀,之後更是親手教導他認字和寫字,想來不久就能學全這本《三字經》了。
「斂兒怎麼了?」同是接觸小男孩最多的人,張氏也注意到他不同往日的沉默。
「我…我……」小男孩心事重重地支支吾吾著。
「祖母教過你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要吞吞吐吐!」張氏皺眉,她可未見過她這個坦白直率的小孫子有過這樣的時候。
小男孩一口氣的問:「祖母,什麼是寤生子?」
這下輪到張氏怔著了。
反應過來後,張氏揮退了下人,隻留下心腹陪房齊嬤嬤在門口侍候。
「是誰跟你說這些話了?」她怒氣衝衝的問,是誰吃了豹子膽熊心敢在她的院子裡說這話!?
「是…是太太,我不經意的聽到太太說的。」小男孩靈動的小眼睛一溜,半真半假的道。
張氏豁然開朗。對阿!這句話除了她那好兒媳外,還有誰敢、誰會這樣說!?
盯著小男孩滿臉疑惑的樣子,張氏心裡一陣憐惜,伸手把他擁到懷中。
「《春秋左氏傳》中《鄭伯克段於鄢》裡有一段是這樣寫的──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薑,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薑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說到這裡,張氏頓了一頓,狠下心,又繼續說下去,「《史記•鄭世家》所載此事──武薑生太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張氏出生書香世家,有名的《鄭伯克段於鄢》她記得一清二楚。
這話聽得小男孩一頭霧水。
微不可察的輕歎一聲,張氏輕撫著小男孩的後腦,又道:「那就是說,從前鄭武公娶了一個叫武薑的妻子,生了莊公及共叔段兩人。而莊公就是寤生而出,惹得武薑不喜。」雖然明知小孫子接下來的痛苦,但為了大孫子,她也隻能把實話說出來。
「那麼,祖母,寤生究竟是什麼來的?」小男孩不依的扯著張氏的衣袖問,他有預感當聽到祖母的答案後,他以後的生活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但是他就是要知道,要知道為何他的母親會如此的厭惡他。
「那寤生就是指難產。因為難產會令母親生子女的時候,很痛很痛的,所以武薑就不喜歡莊公了。」張氏儘量用小男孩會聽得懂的話來解釋寤生這兩個字。
小男孩默言,原來他令母親很痛很痛的,難怪母親不喜愛他,隻喜愛二哥哥和姐姐。但是……
小男孩垂下頭,他現在的心也很痛很痛的。
他的眼睛忽然模糊了,眼淚掙紮著湧出了眼眶。他努力的想要停著,他可是男子漢大丈夫來的。但小男孩就是忍不住地哽咽,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也不要喜愛母親了,還有二哥哥和姐姐他都不愛了。
張氏心頭一軟,她雖然最疼愛的是她的大孫兒,但這小孫子自出生就抱來她這處養大,全府上下,她對他的喜愛就隻排在在大孫兒和兒子之後。見得一向樂觀率真的孩子忽然哭成淚人,張氏不由得心裡暗罵那作孽的兒媳婦,好好的一個孩子,偏生就要做這些話來讓他傷心,這怎是母親做的事!?
她也愧疚,為了讓小孫子與兒媳婦那邊離心,更加親近自己和大孫子,居然不管他才四歲就把這殘酷的事實說了出來。
「祖母!祖母!!張家的大人總問我一些我不懂的問題,都是那些什麼四書五經煩人的玩意,我……」不待張氏安慰小孫子,乘機把他牢牢地拉上自己和大孫子的那一邊,門外就傳來一陣大呼小叫。
少年身穿狐腋箭袖,罩了一件玄狐腿外褂,腰係玉帶,手持象牙折扇,臉上氣衝衝的,不待齊嬤嬤打簾,就自個自大步從門外跨進來。
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大孫子回來了,張氏擁著小男孩的手不由得稍稍鬆弛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