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拜入門的時候,為師也不知道該如何教導你,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誤了你。你不喜歡讀書,坐不住,就經常被王伯打手心,小手被打得紅腫。你喜歡習武練槍,一練就幾個時辰,叫也叫不停。認準了一件事,不管怎麼說、怎麼罵、怎麼打,也改不了。」剛開始要收賈斂做弟子的時候,不過是抱著想要把破軍星收入門下,好加以調.教、收攏其心的想法。隻是,這想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越發的關注,越發的用心,越發的疼愛,師徒之間情如父子,親密無間。
賈斂咀嚼的頻率漸漸緩了下來,垂著頭不吭聲,眼眶卻不知不覺紅了。
他記得的。
他小時候心神總是專注不到在書本上,整天都想要出去找奔宵玩。王伯教他的文字,他仗著自己些許的小聰明、好記性兩三次就記著了,但很快又會忘記。每背錯一字,就會被打左手心一下。他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晚上痛得抽抽噎噎地睡下,第二天又繼續上課溜神。每一晚,他都感覺到手心好像涼涼的,舒服得很,很快手心就會消腫,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他知道是師父特意尋了藥材,親自熬製了一種藥膏,在夜深的時候替他上藥。
他習武練槍的時候,師父總是坐在書房裡麵,大開窗戶,陪伴著他一起練功。隻有等他吃飯、睡覺的時候,師父才會跟著一起休息。雖然師父每天都要上朝、工作,但是他的功課、讀書進度、學習方向,每一不是師父晚上通宵達旦批改、研究好後,再第二天一大清早仔細叮囑王伯的。
「明天行了冠禮,受了冠,便是真正的大人了,再沒有人會把你當小孩子看的了。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為師也不能再以你年紀尚幼做借口來衛護你的了。你從小就是一副犟脾氣,不撞南牆心不死,倔強得很,又不懂人心,命途多舛。幸好,有子芝那孩子陪著你,為師也不用太擔心。」王翊淡淡寵溺的道。
賈斂紅著雙眼,強笑道:「師父,徒弟再大也還是你的徒弟,你可不能不理我啊!」他知道雖然表麵不顯,但師父總是最疼他的。
王翊一頓,微微戲謔的道:「你跟子芝那孩子究竟如何了?」以他對這徒弟的認識和徒弟當晚的表現看起來,徒弟和馮子芝兩人絕不是如其他人家好男風養小侍,或者結個契兄弟然後各自娶親這麼簡單的。
賈斂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小芝很好很好的,我想跟他過一輩子。」語氣中的珍惜、愛重之意可見一班。
王翊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臉上不動聲色的問:「還記得你初上戰場時,手下一個名喚溫康的都伯嗎?」
「溫康?記得啊!在突襲匈奴的時候,他突然腹瀉不止,我就把他那隊人交由黃醇去帶領。」賈斂對旁的事物可能不上心,但對軍中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你可知他為何會突然腹瀉不止?」
「不是說他吃了隔夜的饅頭,才……」賈斂遲疑的道。
王翊輕笑:「一個身強體壯、虎背熊腰的大漢會因為吃了區區一個隔夜饅頭而腹瀉不止嗎?」
這自然是不會!
他又意味深長的道:「這溫康可是姓溫啊……」
賈斂似懂非懂。
「溫康,溫家旁枝,長興侯溫恢未出五服的子侄。」
「沙場上刀劍無眼,暗箭難防。」任你武功蓋世,隻要有一次躲不開,那也隻得一個壯誌未酬身先死的下場了。
「不會的……」大家同為一屯兄弟,一起訓練、吃食、吹牛、上戰場,都是有過命交情的。
賈斂不敢置信。
王翊輕歎一聲,大概在賈斂的眼裡,經牛金等人渲染過的軍中同袍之情是無比崇高的,這惡人也隻能由他這個做師父的來當。
他殘忍地向賈斂揭開這個世界的黑暗,一針見血地說:「你毀了長興侯的嫡子,他示意旁枝向你下手都是正常事。溫康一但成功,以長興侯的勢力,保舉他升官發財也不是什麼難事。軍中的事我向來都不便摻合,牛金那…粗人又是不在意這些小事的。」語氣一緩,轉道:「幸得小芝這孩子聰敏心細,對你也是真心實意,派人撒了些瀉藥在溫康的吃食之中。要不然,你當日初上戰陣,隻怕是會中了暗箭啊!」
聽到馮子芝的名字,賈斂心裡一暖:「小芝都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事。」
王翊聽得此話,對馮子芝這徒弟媳婦就更是滿意三分。
他語重心長的道:「花草留根人需留心,縱然是一母同胞也不一定是可信的。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點總歸是沒錯的。」他也不指望賈斂懂去害人,但求能夠自保就是了。
「我知道了,師父。」賈斂真的不懂嗎?不是,他也稱得上算是半個從宮裡長大的孩子,陰謀害人、背叛算計的事他不是沒有見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見多識廣。隻不過有周文帝和戴權護佑著,這些事他也就當作大戲看,完全沒有想過會從自己身上發生。
王翊又提醒他道:「你跟子芝的事情千萬彆讓皇上知道。」
「為什麼?」賈斂不解。他還想著冠禮之後找一天進宮跟皇爺坦白,最好求得讓小芝長住宮外的聖旨,這樣他就能天天都見到小芝了。兩天多沒見到小芝,他現在想念得很呢!
「你認為皇上會讓你跟一個內侍在一起嗎?在他眼裡,你就算不娶明珠郡主,也總得要娶妻生子才是。」不得不說,在王翊看起來,周文帝對賈斂的掌控簡直有點入了魔了。小至讀書學習、父子關係要管,大至前途晉升、娶妻生子都一並要管,怕是連他膝下那幾位皇子都沒有管得這麼緊。
「我打算好的了。我那哥哥與我關係最親,他膝下有二子,以後跟哥哥要了璉兒過繼不就行了嗎?皇上那邊…他縱然一時不願,長久之下總會答應的。」賈斂天真的想。
「唉!」王翊從小為了把賈斂的一顆忠心綁在周文帝身上,直接或間接不住地增進他們之間的感情,致使賈斂完全信任並依賴周文帝。用在公孫家、溫家的那些小心計都不過是做給外人看,以免周文帝難做而已。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王翊性子淡薄,生來就是該教書育人或做個山中隱士的,隻是被周文帝一旨詔書綁著在朝堂之上。
「你要記著,皇上始終是皇上,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沒有人能讓他做不願意的事。
賈斂怔著。
「要是讓皇上得知你二人之間的事,他也許不會對你如何,卻會先活剮了子芝這個勾引你的內侍。」
「這…這不會…吧……」賈斂喃喃道。
王翊憐憫地瞧著他。
「你放心吧!為師總會儘力替你周旋的。隻是你都得加緊建功立業,讓皇上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才會考慮你的想法。」在周文帝心裡,哪怕賈斂三四十歲都還是年紀尚幼,性子率真,心性未定。
「為師精四書五經、知天文地理、擅星相占卜、曉五行八卦、明經濟兵略、懂農田水利,偏生你這徒弟就隻長於兵略一途,略通天文地理,四書五經學得個皮毛,其餘星相占卜、五行八卦、農田水利的都就隻七竅通了六竅。唉!為師真的沒麵子讓旁人知道學究天人的王翊居然收了個這樣的蠢徒弟啊!」王翊故作歎氣的道。
賈斂微微羞紅了臉,但他看那些玩意就如丈八羅漢般——摸不著頭腦。
「那麼…師父,你就教教小芝吧!他很聰明的,你一教他就會的了!」
還未娶人過門,就處處為人著想,整一妻管炎的!王翊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這多毀他一代高人的形象啊!
不過…王翊轉眼一想,這建議還真的是不錯的。馮子芝生來就是文昌命格,隻要不是中途夭折,或者像現在一樣身帶刑傷,怕是三元及第都有可能的。
於是,王翊開始細想這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