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各家的省親彆院就已經建好, 各有各的特色, 或玉砌雕闌,金碧輝煌, 富麗堂皇,或瓊樓玉宇,碧瓦朱簷, 繡闥雕甍。然而, 它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一個字──貴, 昂貴的貴。
不少囤貨居奇的商家都大賺了一筆, 當中賺得最多的就自然是皇上, 其後就是馮子芝了。而幾家上折子希望能接女兒回家的人家裡麵,吳貴妃家就是花錢最少, 但用料無不是最上上成的那一家。
到了正月十五省親的日子, 賈家一行人凡身上有爵位品級者, 俱按各自的品級大妝。
一番繁瑣的禮儀拜見後,貴為皇上親封的賢德妃元春一手挽史氏,一手挽王氏,心裡有千言萬語,但嘴上卻說不出半個字,隻能嗚咽對泣而已。
好半響, 元春方忍悲強笑與史氏、王氏、小張氏說了一會兒話。
她收拾好心情, 溫柔地笑著朝下方看去道:「這是嫂子和妹妹了吧?本宮進宮多年, 倒是記不清家中姐妹的長相了,還得有勞老太太介紹。」
史氏逐一向她介紹道:「最左邊的是瑚哥兒的媳婦賈常氏,旁邊的是珠哥兒的媳婦賈李氏,之後是二房的探春,最小的那個是東府珍哥兒的妹妹惜春。」
元春微微一怔,沒有聽到自己預想中的那個名字,不由得問道:「那大伯家的珊妹妹呢?本宮還記得小時候珊妹妹可是長得粉嫩可愛得很的。」
「好教娘娘得知,珊兒出嫁在即,不好隨意走動。」事涉愛女,小張氏回道。
元春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不知道是許了哪家的公子呢?」
「正是鎮國公家的老五。」史氏笑得一臉喜氣洋洋,「鎮國公家與咱們家同為四王八公之後,鎮國公又與咱們老三為同袍,交情深厚,這門親事都算是門當戶對。」
元春表麵上附和了兩句,心下卻是暗暗惋惜。
本想趁著回家省親這個機會,說服老太太把大伯家的珊兒送進宮裡,好讓自己多個幫手幫襯,但怎料二堂妹居然已經和鎮國公家的老五有了婚約!真真的是可惜。
不要怪她薄情寡義連自家堂妹都要算計,隻是自從進宮後,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這深宮之中,你不害人,人就要來害你。為了生存,為了聖寵,為了更進一步,元春早已經從當日閨閣裡那個有點小心思的善良少女,蛻變成一個心狠手辣的後宮妃嬪了。
而且,看到大伯母小張氏提起女兒親事時那滿眼的歡喜,元春就隻覺得一陣心酸。
她母親王氏不是不疼愛她,但相較於她,母親更疼愛珠哥哥和寶玉,或者還有榮華富貴。當日將她送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安危,隻望她能夠出人頭地,好為母親她和哥哥弟弟帶來榮耀。
一入宮門深似海,宮中的內鬥傾軋、爭風吃醋,無處不在,元春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果能讓她選擇,她寧願當初不曾進宮,隻如珊妹妹一樣,踏踏實實的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少爺,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大家主母。
想到這裡,元春臉上不由得帶了些苦澀,但很快就收拾過來。既然當初選擇了進宮拚一個人上人的位置,現在就無謂再多想了。
「許多親眷,可惜都不能見麵!不知本宮那兩個林家表妹可在呢?」林家那兩姐妹可是戶部侍郎林如海的嫡女兒,如果讓親弟弟寶玉娶了她們其中一個,不愁姑丈不幫襯她。
王氏忙道:「黛玉和漪玉身子不適,唯恐過了病氣給娘娘,就沒有前來。眼下有外親薛王氏及寶釵在外候旨。外眷無職,不敢擅入。」
元春不著痕跡地皺眉,都沒有說要見薛姨媽和薛寶釵。
薛家子鬨出來的混賬事害她在宮裡受了不少妃嬪的冷嘲熱諷,就連皇後為了安撫明珠郡主,話裡話外都給了她幾遍沒臉。況且,因著薛家子用了三叔名頭出來招搖撞騙,就連太上皇都是不滿發話了,她可不敢再和薛家有半點關係。眼下若果見了那薛家母女,她們求她幫忙的話,她是幫還是不幫的好?幫,得罪了太上皇、皇上、明珠郡主還不算,就連三叔少不免都會得罪了;不幫,就好像連親戚情份也不顧,絕情寡義的,傳了出去,她的名聲可會大大受損呢!
元春揮手示意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退下去,榮恩伯府自有人款待,隻留三四個心腹小太監和宮女。
母女姊妹不免敘些久彆的情景及家務私情。
元春趁機提點了王氏幾句,讓她莫要再管薛家的那點破事兒。
王氏表麵上應了,但心裡卻在想著薛家那豐厚的家產。
元春心裡有事,隻見母親應下了,就不有再多管。
然而,王氏這麵上一套背地裡一套的作派可瞞不過史氏。
史氏避開元春的目光,不著痕跡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因著元春封妃回家省親,她不得不讓王氏這生母出現的話,她是恨不得把這腦子擰不清的兒媳一直關在佛堂裡的。她當初就不該讓老二娶這敗家的婆娘!
王氏身子微微一縮,但很快又重新挺直腰板起來了。
她家元春現在可是尊貴的皇妃,她還用得著怕這老太婆!?
元春不知道她們兩個在打什麼官司,隻含淚地與父親賈政隨著簾子敘話幾句後,就把心神放在大伯父賈赦身上了。
沒錯!是大伯父賈赦,不是親爹賈政。
誰叫娘家最有本事的是三叔,而三叔最親的是大伯父一家!她隻望大伯父能幫她在三叔麵前多說幾句好話。
雖然宮廷內外都說她深得皇上寵愛,其他妃嬪宮人都不敢慢待她,但自家人知自家事,皇上待她恐怕有七分是看在三叔的麵子份上,而且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自己根基淺薄,又無子嗣,等到年老色衰的時候,怕不是隻有獨守深宮,人走茶涼的路子可走。
元春今天回家省親,本想要與三叔李斂見上一麵,好請三叔扶持她在後宮的地位。有三叔的支持,她就是連那皇後的寶座也敢放手一拚!
然而,李斂今天壓根兒都沒有想過要來,連借口都不用特意尋,隻一句太上皇和皇上許他靜養就是了。李斂不想來,憑元春這個賢德妃的身份還真的是指使不動他。
李斂自己不來,他都不讓李璉、賈珊和漪玉、黛玉姐妹來。李璉是李斂的兒子,老子身體抱恙,做兒子的自然得守在旁邊侍疾了。賈珊則以待嫁為由,足不出門,她在上個月就已經和牛成德交換了庚帖,半個月前鎮國公府也就派人下了聘禮,過程之快前所未見。隻待吉日一到,賈珊就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的出閣了。而漪玉和黛玉姐妹就更容易了,不過是從未見過麵的表姐妹,多的是方法推脫。憑林如海的身份,元春即便是升任賢德妃也不敢胡來。
皇上眼下是要對四大家族動手了,即使看在李斂的麵子上,也不能不動賈家的。至少,金陵那些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族人是栽定的了,而京中賈家嫡係都不能每一家都平安無事。旁邊東府大惡沒有,小惡倒是不斷,依馮子芝的分析大有可能會被削爵。
而西府這邊,三房不用說了,大房賈赦近年來戒掉了不少「低級趣味」,一天到晚就或提著鳥籠或拿著古玩去某某已經致仕的高官或某某大儒的府上吹牛、交流古玩心得。賈瑚也是個爭氣的,公忠體國,沒有什麼黑材料。而二房就不同了,賈政雖然沒有什麼劣跡,但工作能力低勁,為人清高,目下無塵,早就把工部的同僚得罪了大半,其他不說,一個屍位素餐的罪名是走不掉的了。而賈珠在翰林院那邊擔任庶吉士,性子沉穩,不少老翰林也挺喜歡他。然而,二房最大的劣跡就是賈王氏,放印子錢、包攬訴訟,無論哪一樣都是大周律例中名令禁止的,這兩項罪名不啻於搶劫越貨。
有見及此,馮子芝推論賈家應該就是金陵的族人要倒大楣,發配充軍斬頭都有可能,東府一等鎮國將軍賈珍這一支要被訓斥革除爵位,而西府賈政一房除了要被查抄家產,賈政還要被革職,賈珠也會被下旨申斥其後外調為官,而「罪大惡極」的賈王氏就應該要被下獄論罪。
屆時,李斂父子和賈赦父子都少不免要上折子請罪,表示自己治家不嚴,沒有好好管束族人,導致他們膽大包天,飛揚跋扈,胡作非為,觸及國法,為禍鄉裡。
所以,預見到自己又要無辜被牽連的李斂也不打算讓兒子、侄女、外甥女跟二房有更多的牽扯,兄長、嫂子、瑚兒和瑚兒媳婦是沒有辦法而已,但其餘的「小孩子」還是得保護一下。
隨後,元春見了賈瑚、賈珠和寶玉,逛了大觀園,又看了《相約》《相罵》兩出戲後,就強顏歡笑,依依不舍地回宮了。
君不見,賈赦當場鬆了一口長氣。
今世的事情和上輩子的真的有點不同,明明上一輩子元春還沒有那麼早封妃的!記得元春封妃後不久就薨了,再之後賈家就被皇上下旨抄家,自己都被發配充軍。這輩子應該不會再這樣失敗了吧?
沉思了一會兒,赦大老爺摸摸下巴,還是決定明天去尋「弟媳」好好了解一下。
熱熱鬨鬨的省親過後不久,北邊和南邊同時有六百裡加急的折子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