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如何?
陸昭處決那一天,謝重華領著小皇帝走上高台,眺望著午門的方向。
“母後,在看什麼?”小皇帝好奇地張大了眼睛,也學謝重華眺望,看見了紅牆綠瓦,巍巍皇城。
“我在看因果輪回。”謝重華笑著道,前世父兄子侄被問斬,今天陸昭也將被問斬,前世因後世果。
小皇帝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
謝重華笑了一聲,輕輕地揉了下他的頭頂。,
小皇帝咯咯笑起來,長大後,不再是小皇帝的少帝笑不出來了。
他已經十九歲,然遲遲未大婚,更彆談親政,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卻像是一個活生生的擺設。文武大臣跪在他腳下,敬畏的卻是坐在他身後的那個人。他也敬畏著,或者該說是恐懼。
小時候,母妃總是愁苦不安的,那時候他不懂,後來他終於懂得了母妃的愁苦不安。
謝太後似乎沒想過還政於他,謝太後從不刻意親近他,也不悉心教導他,他無憂無慮輕鬆自在地長到八歲。
在他八歲那一年,謝太後撤掉了那道橫亙在龍椅和鳳座之間的簾子。
當時母妃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牙齒都在切切碰撞,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恐懼,至今他還記憶猶新。
那一刻,他突然就感同身受母妃的驚懼。
謝太後已經不甘於隔著一道簾子號令天下,她撤掉了簾子,直麵文武百官。
這一舉自然引來了部分臣子的激烈反抗。然而,這些反抗猶如蚍蜉撼大樹,並沒有把謝太後趕到簾子後麵,反而是這些妄想趕走謝太後的人,被趕出了京城。
私下裡,母妃抱著他惶惶哭泣:“我兒命苦,托生在我腹中,若你是太後親子,太後豈會如此咄咄逼人。長此以往,隻怕這江山要改了姓謝。”
母妃惟恐謝太後廢了他立謝氏子為帝,便是他也是如此地擔憂著。在日複一日的驚懼中,母妃憂思成疾,溘然長逝,以太妃之禮下葬。
她的兒子是皇帝,可她到死都沒有太後的尊榮,誰讓她生了一個無能的兒子。
她這個無能的兒子不僅不能蔭庇她,甚至連皇位都保不住。
他們都覺得謝太後想扶持謝氏子登上龍椅,哪裡想得到,謝太後想扶上龍椅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她自己!
“哈哈哈哈。”年輕的帝王仰頭大笑,笑聲卻比哭還難聽,兩行眼淚滾滾而下,滑過臉龐,生疼,割肉切骨一般的疼。
古往今來,被奪皇位的皇帝不少,但是被一介女流奪走皇位的,他是開天辟地頭一個,史書上定然會狠狠記上一筆。
他當了十六年的皇帝,一事無成,連玉璽都沒摸過,堂堂皇帝在朝堂民間宛如隱形人一般,沒想到最後是以這種形式在史書上留下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能流芳百世,好歹遺臭萬年了。
“父皇,兒子把我們陸家的江山弄丟了,丟了!兒子無顏見你,無顏見陸家列祖列宗。”皇帝喃喃自語,忽然嚎啕大哭。
孰不知,他的父皇也覺無顏見陸家列祖列宗。
景宣帝還活著,以一條狗的形式活了十六年,期間景宣帝無數次想死,但是他都沒有去死。他要活著,活著才能看見兒子長大成人,長大了就有能力撥亂反正,他一直在等著旋轉乾坤的這一天。
可他等不到了,支撐著景宣帝活下去的那口氣,散了。
景宣帝虛弱地趴在籠子裡,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死了,老死。作為一條狗,十六年已經是極限,若非養的精心他又撐著一股勁,早就該死了。
景宣帝想嘲諷地勾勾嘴角,可惜沒了力氣,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了。他隻能在心裡嘲諷下,皇後命人精心地養育著他,是不是就為了讓他見證這一天。
本以為她是想扶持謝家人登基,萬萬沒想到她是要自己登基,還成功了。女子稱帝,她可真……行。
這個女人,當真狠啊,殺人又誅心,讓他死都不瞑目。他的皇後,從他手上竊取了陸氏的江山,他是陸氏的千古罪人。
“奴婢叩見皇上!”
景宣帝悚然一驚,瀕死的身體裡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豁然站起來,睜開雙目直視前方,那片明黃彷佛一團熾火,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知道景宣帝即將油儘燈枯,謝重華來了,不是送他最後一程,而是讓他親眼見證如今的自己。他奪了謝氏的性命,她奪了陸氏的江山,他們終於扯平了。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著頭戴冠冕的謝重華,額前的琉璃珠迎風而動,令她的麵容顯出幾分不真切來。
景宣帝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他被關在這四四方方的籠子裡,來來去去的隻有幾個宮人,若非這些人照顧的精心,他幾乎要都以為她已經忘了還有他這麼一個存在。
時隔多年再見,景宣帝險些認不出來,她變了,變化極大。景宣帝幾乎想不起來她原來是個什麼模樣,但是絕對不是眼前這淩厲威儀的模樣。
原來權力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包括相貌。
這十六年,她大權在握,雖無帝王之名,卻有帝王之實。權力在她身上沉澱出屬於帝王的威儀,恍惚間,景宣帝覺得她和先帝竟有些像了。
景宣帝身子一晃,無力摔倒在籠子裡,回光返照帶來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連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模模糊糊裡,那片刺眼的明黃不急不緩地靠近,無悲無喜的聲音彷佛從天邊傳來。
“朕當年說過,你擔心的,必將發生,朕做到了,還做得更好。魏婉兒說在她那個夢裡,朕是賢後,比起賢後,朕更想做明君。你且在下麵看著,朕會做的比你更好。”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狗皇帝前世番外,然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