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明遜低聲說:“不能叫姐夫,要叫馮主任,我和你姐之間……”
那種冰冷的,想要劃清界限的語氣,淋漓儘致。
屋子裡還有幾個人,是辦公室的職員。基本上生產任務,大家在辦公室一商量,就可以往下下指令了。
而蘇湘玉,恰是農場裡女知青隊的隊長,所以,她也有資格參會。
“蘇湘玉同誌,你妹妹帶來的文工團的同誌們思想都特彆熱情,而且給我們提了些特彆有用的意見。”馮明遜見蘇湘玉進來,抬起頭說。
另有個女同誌朱琳,馮明遜的表妹,她在農場任庫管工作。
她說:“是啊,湘秀帶來的蛤俐油格外好用。跟她比,蘇湘玉,你就是扛鋤頭的命。”
當然了,身為農場主任的女朋友,蘇湘玉在農場裡向來都是起的比雞早,睡的比貓晚,乾的比牛多,吃的還比豬差。
一年十二個月,五十二周,蘇湘玉永遠都是勞動模範,沒人能跟她爭,就是她的覺悟高,乾得多的原因。
馮明遜特地站了起來說:“咱們農場知青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挖排堿溝,但是寒天凍地,知青們有熱情,但是大地無情,土地隻要一結凍就挖不開,湘秀帶來的新思想,她說,咱們可以把三十裡外的坎兒井引到農場來,然後利用坎兒井地下水的溫度融化上層的土,到時候再挖排堿溝,怎麼樣,這個辦法好吧?”
當然,他壓根就沒有多看過自己公開在農場承認的對象,蘇湘玉哪怕一眼。
在他這裡,所有的人都是螺絲釘,包括他自己,而目標則是勞動,產能和產量。
隻有蘇湘秀所帶來的文藝團體與眾不同,她給他帶來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排堿溝,在邊城是一種戰壕一樣的東西,因為邊城土地的堿大,每一塊土地旁邊都要有一條深深的排堿溝,用來排除土地裡的堿份,這種工作的任務量是非常巨大的,就算夏天挖都能累死人,更何況冬天,土地全都被凍住的情況下。
最近挖排堿溝,不說蘇湘玉已經快給累瘋了,大多數的女知青都已經又累又凍,麻木掉了,甚至不覺有凍爛了鼻子、耳朵,全身都在長凍瘡。
“我不同意。”就在在場的人都以為蘇湘玉也會為湘秀的新思路鼓掌的時候,卻聽她來了這麼一句。
湘秀的臉立刻就黯了,就連馮明遜的臉也黯了:“蘇湘玉同誌你怎麼回事,難道說你有更好的思路?”
“冬天挖排堿溝,本身就不科學,而我們一個月隻有十五斤的細糧,十五斤的粗糧,連棉衣棉鞋都沒有,每天扛著鋤頭跟凍硬了的天地鬥,男知青都扛不住,更何況女知青?挖排堿溝就夠累的了,再加上挖坎兒井,那是雙倍的工作量,知青們根本撐不住的。”蘇湘玉說。
湘秀聽完,立刻伸出自己的雙手說:“姐姐,我們文工團的女孩子不怕累,我們可是新社會長起來的新一代,我們會像你一樣,為國家奉獻汗水和青春,真的。”
馮明遜的臉在漸漸變綠,手在桌子上篤篤篤的敲著:“蘇湘玉,你是怕自己苦自己累,想逃避勞動吧,知青都不怕累,就你覺得累?你想想,咱們如果不工作,沒有產出,組織拿什麼來養咱們,注意你的覺悟,你的思想。”
是,他永遠都在懷疑她。
哪怕她為了搶救被冰雹壓倒的苞米給冰雹砸的頭破血流,在他看來,流血流汗不流淚,她也隻算思想勉強合格而已。
可就是這樣的人,會為了蘇湘秀破了一根手指頭就不惜冒著風雪到縣城裡去找磺伏替她消炎。
隻因為湘秀是那麼的脆弱,無助又絕望:“我是不是要死啦,姐夫,我好怕自己會死,看不到你和我姐姐結婚啊。”
說什麼同艱苦共奮鬥,在男人眼裡,會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珠琳手上擦的,一聞就是蘇湘秀從申城帶來的蛤蜊油,聞起來香噴噴的。
當然,她也是向來最瞧不上蘇湘玉的一個。
在她看來,農場五百女知青,你蘇湘玉能當我家馮明遜的對象,你就該累死了都要死在田裡的乾,乾到死為止,那是你的光榮。
“蘇湘玉同誌,想偷懶你就直說,至少我和所有的知青一樣,有熱情有信心在春天到來之前,再開墾出兩千畝良田來。我才不會躺在那兒,以為自己是主任的對象就可以像資本主義的闊太太一樣,高枕無憂了。”朱琳彆有意味的諷刺說。
才讀完《如何讓母雞在冬天多產蛋》,蘇湘玉說:“我們可以搞畜牧養殖業,比如養雞,要是農場一個月能給組織供獻五千斤雞蛋,其勞動意義和價值,可比挖排堿溝大得多。”
“讓母雞在冬天生蛋,你不是搞笑吧蘇湘玉。”朱琳厲聲說。
馮明遜也說:”違背物理常識,這根本不可能。”
“我有我的方法,我希望你們聽一聽。”蘇湘玉說。
朱琳厲聲說:“那你就自己去養,現在雞棚裡幾乎不出蛋,你要真能讓母雞在冬天產蛋,我就服你,要產不了,蘇湘玉我可告訴你,你所有累積的榮譽都將被農場取消,我們有這個資格。”
辦公室的外麵就是光榮欄,光榮欄裡,蘇湘玉的名字旁邊貼了一排滿滿的小紅花。
這些小紅花在將來可以換成最先返城的資格,也可以是優先安排工作的通行證,要真給撤銷,就意味著蘇湘玉在農場這兩年,全部白乾了。
試問,她敢不敢下個賭。
所有人都在靜默中,突然,蘇湘秀撇著紅紅的小嘴巴說:“咱聽我姐姐的吧,我姐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