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憐衣沉默了一下,搖頭:“沒有。”
他的聲音被七品貴族公子哥的發泄聲遮蓋,周圍人嘰嘰喳喳的卻沒人能站出來救他。
他還記得那場大雪下了好久好久,下得老大老大。
看戲的世人堆裡有一個公子哥,是七品貴族公子哥的好友。
他在給自己的朋友洗白,將所有臟水都潑在憐笑身上:“這個流浪漢真不是個人,我好友心懷善意本想著可憐他,給他一份吃喝不愁的差事乾。”
“可他不領情就算了,還覺得我好友歧視他,一怒之下推翻了我好友的炭火爐子不說,甚至是什麼罵爹罵娘罵祖宗的臟話都飆了出來。”
真不愧是讀過書的文人啊,壞事都能拐彎抹角說得漂亮又正直。
憐笑:“他騙人,他在騙人,他在騙人!”
憐笑的澄清,在世人對自己指指點點的議論中被淹沒。
他看見了失望,看見了自己本該純白的衣裳,被一瓶又一瓶腐臭的墨水潑上、玷汙,最終成了臟兮兮的垃圾。
即使如此,後期的他卻還能重新審視那件被墨水潑臟的純白衣裳。
自我安慰又自我欺騙地說:“啊,真是一幅美麗的水墨畫。”
可現在,他很痛苦。
因為他隻有兩個耳朵,卻聽遍了世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什麼家教啊,狼心狗肺沒人心。好心幫他卻還要被罵爹罵娘罵祖宗,這樣的人就該被毒打一頓,好讓他長長記性!”
“我越聽越生氣,他還在喊救命呢!真是虛假,我看得都想上去揍他一頓。真的要氣死人了。”
“不如我們去幫幫公子吧,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憐笑看著一群人往自己靠近,哭喊著:“不要啊,不要靠近我!”
可沒有用啊,他在雪地裡被人一腳又一腳地踹著,一拳又一拳地揍著。
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血流不止。
“他的腳可真醜啊,來,讓我看看,是他的腳醜一點,還是他的靈魂醜一點!”
說完就要去揭開憐笑腳上破爛不堪的臟繃帶。
憐笑見狀,趕忙上前推開,死死護住自己的腳:“彆想碰我的腳,誰也都彆想碰我的腳!”
大家夥一聽,哦,原來他也覺得這是一件很羞愧的事情啊。
竟然是讓他羞愧的事情,那麼就更要去做了。
這不,大家夥使眼色行事。
幾個大漢擒住了他的雙手雙腳,還有兩個人按住他的腰間讓他無法動彈。
“看看,看看啊。你的三寸金蓮就要被我們看了。”
他們為了讓憐笑親眼目睹自己被羞辱的過程,還特意拉起憐笑,幾個大漢死死按住他的雙手和雙肩,讓他坐在雪地上親眼目睹他們解開繃帶的過程。
憐笑哭了,哭得稀裡嘩啦精神恍惚:“不要,不要解開,我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了。不要解開,不要看……”
可那有什麼用啊,他的每一句哀求都不管用,甚至還成了助興他們想看憐笑腳的引子。
“你這麼不想讓我們看,我們偏偏要看。不僅要看,還要讓所有人一起看。看看你這個男人的三寸金蓮有多漂亮!”
解開了,徹底解開了。
他的三寸金蓮被所有人看到了。
我的天啊,這簡直是要了他的命啊。
“大家夥快看呐,這個男人有三寸金蓮,非常標準精致的三寸金蓮,比這個世上所有姑娘的三寸金蓮都要好看,都要白,都要漂亮。”
這一大聲的呼喊,周圍不知情的人也想湊個熱鬨,頓時間他的三寸金蓮就被江城老老少少看了個精光。
他就像是個被扒光身子的受屈辱人,沒點自尊、沒點臉麵,就這樣被人看了個精光,還無法救贖自己。
此時此刻的他看見每一片落在江城的雪花,都像極了他那不值錢的自尊和臉麵,全都落在了被萬人踩臟的地麵上。
他撿不起來,一小片都撿不起來!
救命啊,誰能來救贖他???
誰此時能站出來,替他撿起碎了一地,被人踩臟了的自尊啊???
沒有人啊,沒有人。
他好可憐啊。
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被人拉去雪坡,用雪裹在自己身上,從雪坡上踢滾下來。
還不忘對他說:“你這麼肮臟的身軀,惡毒的靈魂,再好看的皮囊都沒用。就讓江城潔白無瑕的大雪裹住你那無可救藥的靈魂吧!”
憐笑滾下去時,隻覺得整個身體都是冰涼的,沒有任何還活著的感覺了。
他在想,真好啊,還沒死呢,就能知道自己死後的屍體是這般的冰冷僵硬。
這樣的運氣真好,這世上很多將死之人都不能像自己一樣察覺到呢。
他整個人被裹在雪球裡無法動彈,他沒想過窒息不窒息的危險。
隻是在想周圍的嘈雜聲終於都消失了,好安靜啊,他的世界終於有片刻的寧靜了。
真好啊,這一切都來得剛剛好。
但“嘣”的一聲讓他的神識回來了,寧靜就要離他遠去了嗎?
真讓人惋惜。
他睜開眼看發現朦朧間看見有一片紅落下來安撫他,原來是他的雪球砸到了一棵大樹才破碎了。
等到看得很清晰時,才發現那是一棵紅色山茶花樹,樹上的花被他這麼粗魯一砸,砸落了很多。
憐笑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躺在花樹下好久好久。
而這顆大花樹也像一個能讓他避風遮雨的傘,替他遮了落下來的雪花。
他將花拈在手心裡,突然就笑了,笑得很開朗,第一次笑得像一個瀟灑的少年。
也不過如此嘛。
此時他又看見了一個人正在居高臨下地看自己。
然後放下了他的籮筐蹲下來。
他也是來欺負自己的吧?
沒關係——欺負吧,打吧,踹吧,罵吧。
欺負不死他的、打不死他的、踹不死他的、罵不死他的,都將讓他變得更強大!
可是,他想錯了。
這個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
這不,他將憐笑扶起靠在花樹下。
然後翻起自己籮筐裡的藥材,捶出藥汁來敷在他的傷口上。
他又給憐笑看了其他腿傷,傷得可真重,都骨折了呢。
他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乾樹枝。
於是站起身爬上山茶花樹,折兩根樹枝下來,給他做矯正用,又撕下了自己的衣角固定住。
他們兩個人全程沒交流過一句,但像是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
更令憐笑意外的是,他居然能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其撕成兩長條。
然後小心翼翼地給憐笑纏起了足,裹起了腳。
自此之後,憐笑也沒忘記過這個人。
這個人就是不久後飛升的保生大神——無非無!
書文曲詫異了:“保生大神無非無???天庭有這個人嗎?我可以以自己在位九百年來反駁你,天庭沒有叫無非無的神。”
阿善立即反駁了書文曲:“你在位才幾百年啊?傳聞說人家保生大神無非無是舊神!千年前,很多人都信奉他的。”
其實也不怪書文曲不知道這件事,他是帝君觀創造新天庭後,千年新神那一批的。
保生大神無非無是舊神,是舊天庭時期的名神了。
聽說後來有了新天庭後,本人相當於退休了。
去了哪,開始還有點消息,後來就直接斷了。
天憐衣說:“保生大神無非無其實不太算舊神,他跟憐笑是同一期的。憐笑大概是一千三百年前的神,那麼保生大神無非無應該也是那個時間段的神吧。”
阿善:“啊,是嗎?喪神憐笑用了三百年的時間,才被世人們承認為神,將其神像抬進這武陵漫天神佛洞裡。可惜了。”
天憐衣也說:“是啊。”
書文曲:“那後來呢?遇到保生大神無非無後,喪神憐笑如何了?”
天憐衣:“他如何了?那時,憐笑在花樹下生活了幾月,直至花凋謝,被無非無強行拽回了無家村。”
無非無對他說:“我一個好摯友得了鬱症,這幾日我要忙於醫治患者,沒空監視他活著,你幫我盯住他好嗎?”
憐笑在一臉茫然中被無非無帶回家。
推開木門那刻,他看見了一個坐在角落裡憂愁的苦相少年。
他是玄三相。
他精神狀態很不好,身上很多傷,像是自己抓的。
眼裡空洞無神,看誰都是一副可憐又疏遠的樣子。
他又看了眼無非無。
也許上天讓他們成為摯友,是為了互補彼此所缺少的一部分吧。
玄三相一臉憂愁苦相,悲觀主義者,患有鬱症疾病,不好動,不擅與人交往。
卻能忍住心中那股排斥外人的勁,跟無非無在一起那麼十幾年。
無非無是天生福相,樂觀主義者。
從小受人尊敬,性子外向,喜歡與人交流,人緣不錯。
他承認跟玄三相相處很累,但那是先前的看法了。
後來的他懂得如何跟玄三相相處後,更加注重玄三相,想要拉玄三相一把。
為了治好玄三相的鬱症,他打算從醫。
後來成了名醫,醫治好了無數人。
卻從未醫治好玄三相,所以這是他心中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最近初春,很多人患上風寒,需要無非無去醫治。
可他發現玄三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又無法舍棄那些患者。
所以找到了憐笑,強行帶他回來看住玄三相,彆讓他有輕生的念頭。
無非無來到玄三相麵前,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語氣說得極為溫柔:“小乖今天也有很乖哦。”
玄三相點頭,諾諾地說:“很乖的,一直都很乖的。”
無非無跟玄三相介紹了憐笑,可憐笑的到來讓玄三相提防。
每次看憐笑時都離他遠遠的,也不會跟他說話。
無非無太忙了,實在顧不上玄三相。
所以憐笑跟玄三相單獨相處時也試過跟他套近乎,可玄三相從未爾過他。
好吧,沒關係。
有一天,憐笑在另一個角落裡看《洞玄靈寶真靈位業圖》時,卻吸引了玄三相,他記得玄三相問他:“你也想成神嗎?”
憐笑頓頓:“神是全知全能全善的,當神應該就可以沒有煩惱了。”
但當他飛升成神後,他真想收回這句話。
玄三相:“……”
後來他們兩個人沒什麼話說,但卻能在一起看書了,他們就默默地看完每一個神仙事跡。
真偉大啊,修得正果。
玄三相:“他們說小太爺以後一定會當神仙的。”
即使他整日整夜待在這個地方黑漆漆的房間裡,但他還是能聽聞外麵一些事情,尤其是關於無非無的。
玄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