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旁觀了全程的局外人,就如同其他遠道而來的商人一樣,懷恩與比爾都快看傻了。
他們昨天聽到這位尊貴的領主大人親口宣布“給平民和奴隸們都放假一天,作為感恩貓貓神恩惠的慶典的日子”時,起初隻以為是貴族大人們用“神誕日”等名頭來斂財的慣常手段。
儘管將毫無油水的奴隸們也包括進去,顯得有些奇怪,但或許是萊納城太窮了呢?
不料奧利弗領主的下一句話,就是“所有人都可以來城堡領取食物”。
所有人!領取食物!
他們簡直懷疑自己幻聽了。
如果光是這些,隻會讓他們在驚悸之餘,打心底認為這位年少的公爵好心到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步發話……
當他們在假日這天親眼看到,“領主在乾活,奴隸在休息”;“領主在乾活,奴隸在喝湯”;“領主在乾活,奴隸在領取食材”的上下顛倒畫麵後,所有商人都陷入了寂靜無聲的狀態。
……不論是貓貓神還是領主大人,采取的做法都完全超出任何人想象,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而奴隸們在領完食材後,卻井不急著生火做飯,而很快從家裡走了出來。
他們先是呆呆地在壟上坐著,目光反複地投向領主大人剛進去的城堡大門、和澆了一半的地。
手緩緩地攥緊了,又鬆開,不停地重複著。
——“你們在乾什麼!”
當奴隸們結束內心的掙紮時,傻眼的就是管事們了。
他們剛還小聲議論著領主大人對奴隸們好過頭的事,或是明天屬於他們的假期要做些什麼,眼角餘光就瞥到了那一堆堆奴隸們朝著田地湧去的情景!
管事們抄著鞭子,朝膽大包天的奴隸們飛奔而來時,已經太晚了。
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這些奴隸熟門熟路地上了壟地,拿起了木桶,開始從水溝取水添水。
“竟然敢違背偉大的貓貓神和領主大人的命令!”管事們憤怒地喊著:“我看你們都是瘋了!現在命令你們放下水桶!放下!”
在遠處看著的懷恩等人麵麵相覷著,在彼此眼裡看到了濃重的不可思議。
——偉大的貓貓神啊,他們竟然會在有生之年,看到管事們抄著鞭子威脅奴隸們不許乾活的離奇畫麵!
然而平時讓奴隸們心生恐懼,甚至隻要稍微抬高音量、就會讓他們下意識地抱著腦袋,等待挨打的管事們,這次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威懾力。
奴隸們隻平靜地看了暴跳如雷的他們一眼,就不管不顧地繼續澆灌土地了。
帶著些許砂土的水略顯渾濁,澆灌在淺褐色的土地上。
很快就在田地上暈染開來,變成了很深的顏色,土塊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玉米喝到了水。
土豆也喝到了水。
青豆的藤蔓和向日葵,也沒有被漏掉。
比起孤軍奮戰、效率再高也快不起來的奧利弗,當這會兒數目龐大的奴隸齊心湧進來,很快就將灌溉的工作完成了。
唯一被落下的,就是被奧利弗新圈出來作為雞崽子的放養地、單獨位於城堡東北側的那塊小玉米地。
——管事們甚至根本都來不及阻止。
一向麻木不仁的奴隸們,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覺到了有什麼在心裡悄悄地萌芽。
那個不起眼的念頭越來越茁壯,然後猛然頂開了一塊無比沉重的、曾經讓他們喘不過氣來的東西。
這是除了本能的“活下去”外,他們唯一一件真正想做的,也最為重要的事情。
他們會在寒冷的冬天被凍死之前,壓下對會被鞭打致死的懲罰的恐懼,去樹林裡偷取樹枝取暖。
那又怎麼可能做不到、壓下對未知懲罰的懼怕……順應自己為領主乾活的本心?
“埃德先生。”
麵對這樣的局麵,就在管事們都感到不知所措時,雷布爾站出來了。
他井不是天生的奴隸,而跟喬納森一樣,曾經是自由民。
隻因為去年的饑荒太嚴重了,他交不起稅金,隻能賣掉自己一家人,付出成為奴隸的高昂代價來勉強活下去。
埃德看著他,怔怔道:“雷布爾。”
雷布爾麵上帶著的,是他無比陌生的表情。
那是一種很難言語的……近乎無畏的微笑。
埃德一時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歎氣說:“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情,或許會被貓貓神降罪的。”
之所以沒提領主大人,是埃德打心底認為,那位心腸柔軟到就像是真正的天使那樣的領主,根本不可能懲罰懷著一番好意的奴隸。
可神祗就不一定了。
雷布爾坦然地說:“偉大的貓貓神願意護佑勤勞的信徒,也一定深愛著我們的領主……就算真會降罪,這一切都是我們心甘情願做的,不論是什麼懲罰,我們也心甘情願地接受。”
——“真是一群狡猾的臭蟲!做討好領主大人的事,卻讓我們承擔挨罵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