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什麼?”
傑克隨口問著,下一刻就一仰脖子,“咕嚕咕嚕”地將碗裡最後那點粥給全倒進了嘴裡,一臉滿足地含了一小會兒後,才咽了下去。
看著無憂無慮的丈夫,瑪麗安不禁有些無奈。
不過以她那稱得上貧瘠的表達能力,也很難表述出來自己隱約的擔憂,於是直白地說道:“就是問你,有沒有聽到一些人說一些質疑領主大人決定的話?”
“怎麼可能有!”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傑克被嚇了一跳,斷然決然地說:“絕對沒有這回事!”
能住在寬敞明亮的新房子裡,每天都吃得飽飽的,穿得整潔乾淨,冬天還有充足的柴火燒。
這簡直是所有奴隸夢寐以求的生活。
他們那麼快就過上了這麼好的日子,怎麼可能不對神使大人滿懷敬畏和感激,隨時準備奉獻一切呢?
“唉。”
瑪麗安見丈夫一臉不解的樣子,是知道不能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了。
她遲疑了下,還是含含糊糊地說道:“你服役已經滿九個月了,不是可以留在家裡休息十天嗎?這十天裡,你稍微留意一下附近的動靜。”
“當然。”傑克滿口答應:“我沒有其他事情做,假期就去幫一下老埃德力,黃昏去神殿接孩子,飯也讓我做吧。”
瑪麗安心裡一甜,那些微的憂慮一下就散了,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她穿得整整齊齊,在吃了傑克為一家人煮的早飯後,就往養殖場的方向去了。
“嘿,小家夥們,趕緊起來,要去神殿上課了!”
傑克操著他的大嗓門,用長滿老繭的大腳將一個個還在賴床的小崽子踹醒。
雖然那陣勢看起來乾淨利落,用的力氣卻一點不大。
三個半大不小的兒子迷迷糊糊地在床上“骨碌碌”地滾了一圈後,就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了。
傑克雖然很少接替妻子瑪麗安的活,但經曆過訓練營裡關於內務的操練,他那些家務事非但做得像模像樣,還既快又好。
於是三個孩子剛坐到木桌邊,嘴裡塞滿了食物,就震驚地看著爸爸一邊哼著歌,一邊利索地把三個人的新被子“刷拉”地一甩一拉。
再抄起旁邊的小棍子捅了捅,就疊成了一個個整齊的小方塊。
“厲害吧?”
傑克回過神,得意洋洋地看著三個看呆了的兒子,果不其然地在下一刻收獲了他們崇拜的目光。
將三個吃飽喝足的兒子拾掇乾淨,趕雞崽子一樣趕到神殿後,傑克就換上最耐臟的衣服,往以前的鄰居老埃德力家去了。
路上走著,傑克心裡不禁感慨:換做是一年半前的話,誰都不會想到,曾經相鄰的三戶人,境遇會忽然有那麼大的差彆吧?
最落魄可憐的露西一下飛到了頂上,竟然能頻頻近距離接觸那位美好的領主大人,還得到了偉大的貓貓神的智慧;他家也幸運地把握住了機會,夫婦一起賣力乾活,幾年後就能脫離奴隸身份了;孤寡一人住的埃德力家卻還是老樣子,他年紀大了,體質孱弱,又學不進書上的內容,每天隻能在地裡做一些比較輕省的農活。
幸好萊納現在的領主,是慷慨善良的神使大人。
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埃德力,傑克都不禁這麼慶幸著:要換做以前的領主的話,他們和露西都肯定還是老樣子,而年老體衰的埃德力,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吧?
哪裡像現在,因為糧食充足,領主大人又溫柔大方,萊納再沒有人挨餓了:當天的活乾不完的奴隸,隻要給出能被管事接受的合理原因,都能拿到夠吃飽的黑麥。
但老埃德力自尊心很強,並不願意虧欠領主,寧願沒日沒夜地去做,甚至半夜下地去補白天沒做完的活,為此還累病了一次。
也就是病了那一次,“給領主大人添了更多麻煩”後,這個固執的老頭才認清楚了自己的能力限製,終於肯接受傑克一家的幫助了。
“埃德力!”
傑克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乾瘦的熟悉身影,不禁招了招手。
埃德力當然聽到了他的聲音,還沒轉身,就已經招手回應了。
“這些又要麻煩你了。”
埃德力遍布皺紋的臉上微燙,極其不好意思地說:“我……唉,沒有什麼能回報你的,等我死了以後,這間房子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直接拆掉,把能用的材料都拿走吧。”他也隻剩下這點東西了。
“好好好。”
傑克雖然根本不會那麼做,但為了讓埃德力的心裡能好受一些,還是滿口答應下來。
管事顯然也很體諒埃德力的年邁體弱,給他分配的活並不多,也不著急。
要是埃德力一直沒能完成的話,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挨鞭子了,反而是會多分配幾個奴隸去補他的活,免得耽誤了總體的進度。
當然,“懶惰”這個毛病,在萊納一直是被所有人鄙夷,絕不會有人縱容的。
要是青壯奴隸故意偷懶的話,第一次會減少分配的糧食,第二次則是會送到監牢裡,進行一段時間的‘強製勞動改造品德’,要是一直不聽話的話,也不會鞭打人,而是會將人驅逐出奧利弗公爵的駐地。
是的,不僅是萊納,格雷戈和奧爾伯裡城,也不會收容這種屢教不改的懶鬼。
據說走之前,還會好心地給人提供足夠維持對方生命、直到走到瑞切城,或者那三座礦產城市的食物——可誰都不願意走到哪一步。
隻有在奧利弗領主的治下,奴隸才可能過上隻要乾一些活,就能吃穿不愁的好日子……誰會願意離開呢?
無論如何,老埃德力的活對身強力壯、又進行了一段不短時間的衛兵訓練的傑克來說,簡直是太輕鬆了。
他悶頭乾著,渾身大汗都渾然不覺。
直到太陽西下,眼看著就要到接孩子們回家的時候了,他才擦了擦身上的汗,高興地跟老埃德力說:“剩下的還要做三天就夠了,都交給我,明天我會繼續來的。”
老埃德力略感窘迫地點了點頭。
傑克原想著就這麼去神殿,但很快意識到那是個多乾淨又神聖的地方,就一點都不想貪這個方便了。
於是他跟老埃德力說了聲,借走了對方的水桶,準備去附近的水井衝洗一下自己的滿身臭汗。然而就在他靠近水井時,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些男人壓低了嗓門說話的聲音。
——最重要的是,他隱隱約約的,好像聽見了‘奧利弗’這個名字。
傑克頓時愣住了。
要是平時的話,根本沒有心機的他一定會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揚聲跟對方打一下招呼。
他麵露猶豫,皺了皺眉。
或許是瑪麗安昨晚的話,也或許是‘奧利弗’這個名字,一起敲響了他心裡的警鐘。總之他沒有貿然靠近,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就近躲在了一個隱蔽的樹叢裡,然後屏住呼吸,試圖聽清那些人的對話。
在以前的萊納,‘奧利弗’這個名字的確並不算少見,領主大人更是從沒有說過什麼。
但很快地,原先將孩子稱為奧利弗的父母,都默契地讓孩子改了名字……否則平時對自家那個拖著鼻涕的笨蛋崽子大喊“奧利弗”時,那該有多冒犯那位尊貴的殿下啊!
因此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裡,萊納已經很難找出第二個‘奧利弗’來了。
或許是認定這是奴隸還在做活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有個人躲在附近偷聽的那幾人,依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或者說,宣泄著內心積存的不滿。
傑克隻能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內容,並且,也認出了其中一人的聲音。
是最遊手好閒,總能想方設法偷懶的崔特。
他之所以厭惡崔特,是因為——平時總愛偷懶耍滑,把自己的事情偷偷推到彆人頭上的這個人,當初為了討好掌握奴隸生殺大權的管事,竟然不顧他們的勸說阻攔,向管事舉報了露西的父親偷撿木柴取暖的事!
雖然露西的父親的確做了不被允許做的事,但作為父親的傑克,怎麼可能不理解對方絕望的心情。
要不是崔特特意去舉報的話,露西的父親,或許當初根本就不會死。
“……呸……傑克那個蠢蛋?”
“……又去幫……虛偽……”
“瑪麗安……作嘔”
聽到自己和妻子的名字被人以輕蔑的語氣提及後,傑克的眉頭一下擰得更緊。
他仔細觀察了下周圍,不著痕跡地挪近了一些,好聽得更清楚些。
“就是因為看到了瑪麗安那個臭表子,那個蠢女人才會妄想報上自己的名字!”或許是因為不滿,崔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讓傑克聽了個一清二楚:“非逼我打斷了她的腿,她才知道害怕!你說得沒錯,一個臭女人,居然敢跟男人搶工作!她們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還不是那個對女人善心泛濫的奧利弗公爵的錯。”另一個悶悶的男聲也發著牢騷:“女人——女人那種東西,就是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乾活的!她們能活下去,還是多虧我們肯跟她們睡在一張床上,賞賜給她們健康!”
對於勤勞肯乾、敢於爭取的奴隸而言,日子當然是越過越好的。
而事實上,在萊納一片欣欣向榮的情況下,就算是最不求上進,隻做被分配到自己頭上的基礎活計的奴隸,生活也絕對比以前要好上太多了:隻要乾活就能吃飽肚子,生病了還會被允許休息,讓家裡人照看呢。
可對崔特等平時隻會投機取巧,能偷懶就偷懶的人而言,處境就不太妙了。
更讓他們無法容忍的是,自己不但要眼睜睜地看著以前甚至還不如自己的人的生活越來越好,他們卻一直在原地踱步——心情簡直比自己的處境變糟還要來得難受。
家裡的女人甚至也鬨著要出去做活?
按照新的領地律法,她們乾活得來的錢,居然是不允許丈夫碰觸,隻受她們自己支配的!
這意味著,要是放妻子去做活的話,他非但一點好處都撈不到,還白白失去了一個可以隨意打罵和奴役的對象,哪裡可能願意!
尤其在聽了因賽特的話後,他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這一切不幸,就是源自於那個做事根本不考慮他們這些可憐人,隻一昧對女人好的公爵的錯。
“既然這樣。”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出現。
他的語調聽似平靜,但在腦子清醒的傑克聽來,卻帶著明顯的蠱惑和惡意:“——你們為什麼不做點什麼,去小小地報複一下害你們這麼不幸的貴族老爺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