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沈霖暘生日時走廊裡錄的那段錄音,尹煜柃將手機推到李洛菲麵前,“其實那天你就知道,沈德珩有兒子有妻子,而且兒子還是個病秧子。”
“那又怎樣。”李洛菲仍舊嘴硬,“他走幾步路就喘,都病成這樣了,當然要心臟移植。”
麵對她這樣死鴨子嘴硬的態度,女人不怒反笑。
李洛菲自認為言之有理,占據上風,然而在尹煜柃眼裡,她此刻的模樣倒是極為愚蠢。
尹煜柃眉頭微挑,頗為無奈地歎息聲,彆有深意:“你不會不知道,沈霖暘患的其實是肝病,不到迫不得已才會需要心臟移植。”
至此,李洛菲神色驟變,終於流露出了些慌亂。
壓著驚慌,她又喝了口咖啡。
“沈德珩怕出現賓客嫌棄兒子病怏怏來了又走的尷尬場麵,我記得當時發的請柬上有寫明備注,稱‘霖暘肝病未愈,願各位多多包涵,前來參加’的字樣,怕兒子胡思亂想,沈德珩反複提醒,就連簽到處的人都提醒過,言外之意便是進去後不允許中途離開。”
尹煜柃揶揄道,“洛菲年紀輕輕,眼神不好也就算了,怎麼記性也比我差,連這回事都忘了呢?”
李洛菲不知如何解釋,漲紅了臉。
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尹煜柃好心好意地替她編出個理由,打趣道:“還是說,那天你保持著精神緊繃的狀態,有個強烈的目的要去完成,所以才會沒注意到這些。”
尹煜柃不再說話,給女孩足夠的思考空間。
正當李洛菲鼓足勇氣與她對視,唇瓣微張準備開口時,她卻又搶先一步阻斷。
“如果你想說你其實在此之前就知道沈德珩有妻兒,那麼你那天又為什麼要假裝不知道,用沈霖暘和程雅茹威脅沈德珩?”
尹煜柃慢條斯理地靠回椅背,手指輕點桌麵,“我不著急,所以你也彆著急,想清楚再開口,不然很難自圓其說哦。”
一下下的點擊,富有節奏,以勢在必得的姿態,逐漸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
完全被她看破,於是話到一半又被咽回,李洛菲一時不知如何辯解。
“我來猜猜……你其實早就有目的離開沈德珩。”尹煜柃勾著唇角,低眸攪動咖啡,“或是說,你一開始看上的,就是沈德珩的錢,根本不愛他。”
所有事情都被說中,李洛菲啞口無言。
與此同時,坐在她對麵那女人一邊品味香濃咖啡,一邊欣賞窗外美景,萬分悠閒地享受午後時光。
見李洛菲蒼白的臉色,尹煜柃主動給出提議,“你想離開沈德珩和男朋友遠走高飛,不是什麼難事。”
事已至此,李洛菲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查了個底朝天。她明明可以選擇借此機會擊垮自己,可她卻放過了自己。
似乎是沒想到她這一舉動,李洛菲緩緩抬眸。
尹煜柃微笑道:“沈德珩和程雅茹利益掛鉤,離婚鬨掰不是上上策。所以當前程雅茹必定會先趕走你,你也可以順勢離開。”
敵意完全卸下,思索半晌,李洛菲壓低聲音,“……你要我怎麼做?”
城北大街小巷彩燈閃爍,流光溢彩,元旦節氣氛濃厚,街道兩旁的商店櫥窗擺滿各式各樣的裝飾品,五彩斑斕的,格外喜慶。
離開咖啡廳時,手機鈴聲響個不停。
接通後,對麵那頭很喧鬨,像是在餐館裡,開口說話的是鄭梁,問她“聚不聚”。
今日是元旦,總不能把沈逾晟一人丟在家裡過節,於是尹煜柃二話不說便拒絕了。
可下一秒,唐歆悅的聲音冒出來,格外激動地衝電話這頭大喊:“奚菁姐,澈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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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兩天是周末,三天小長假裡,許多家長帶著孩子來杏楪旅遊,今日多為返程。
城北火車站人流量大,服務需求多,是“七站合一”的綜合交通樞紐。
“你好,我要坐地鐵去市中心,請問怎麼走呢?”走至少年麵前,一位旅客問道。
“您好,”沈逾晟身穿紅馬甲,手指向前方,麵帶微笑,耐心指引,“地鐵站朝前走右拐就到了,去市中心可先乘坐地鐵十四號線至銅川路站,再換乘地鐵十五號線。”
今日沈逾晟的任務是在出站口引導,要從上午九點服務到下午五點。
齊嘉宇和李越立在斜對麵,分彆立在兩側指引著東西廣場的方向,隨時準備服務旅客。
“太有儀式感了,我要拍照發給我媽看!回去可得讓我媽好好給我煮一頓犒勞犒勞。”齊嘉宇一邊感歎一邊自拍。
與此同時,有來城北旅遊的遊客詢問可不可以幫忙拍下照,是對老年夫婦。
“爺爺奶奶——茄子——”李越舉起手機,為旅客留下充滿紀念意義的照片。
合影完畢,齊嘉宇這張碎嘴子又詳細向爺爺奶奶推薦起城北好吃好玩的打卡地,指引地鐵口方向,期待下次再來城北旅遊。
流雲緩動,天空霞光漸起,染成一片淺紅色,火車站大門走進一高一矮的身影。
此次來城北,蔣今澈用了年休假,主要目的自然是看望蔣雯,一家子過元旦。
順帶的,他還回了趟城南,應父親要求去潮醇給鄭梁和李奕明帶些家裡的土特產,而聚會也是鄭梁和李奕明提出來的。
還有工作在身,聚會結束後,便要坐高鐵回老家去。
寬敞明亮的大廳內燈光柔和明亮,人流如織,在眾多誌願者的帶領下秩序井然。
自動售票機、取票機、安檢設備一字排開,尹煜柃幫著蔣今澈辦理完乘車手續,打算送他到檢票處。
然而送到電梯口時,蔣今澈卻叫她留步,“就送到這裡吧。”
停住腳步,尹煜柃緩緩轉身,抬頭去看他。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了。
他變了很多,和她印象中陽光的少年大相徑庭。
長期缺乏休息和營養原因,他的麵色透出病態的白,雙眼布滿紅血絲,宛如兩片乾涸的湖泊,失去往日的靈動與光彩。
當然,他也變高變壯了,肩膀變得好寬,變得很有男人味。
太陽逐漸西沉,轉眼已是五點,沈逾晟脫下紅馬甲,去自動售賣機前買了瓶水。
走至電梯口,視線下眺,準備離開時,他卻遲遲邁不開步,將水下咽的動作也隨之放緩。
一樓人來人往,人流穿梭之間,他的目光精準鎖定在那個熟悉的身影。
距離有些遠,但他能看出來,女人大概特意打扮過,化了妝,黑色連衣長裙外套一件墨綠色小香風,帶著珍珠耳釘。
她的身前站著一個男人,兩人似乎在聊些什麼,那男人比她高一個頭,倒是跟他差不多高。
少年沒太放在眼裡,隻啞笑一聲,覺得他也就這樣,兩人更是沒半點般配可言。
幾縷銀絲在略微淩亂的黑發中若隱若現,三天小長假,蔣今澈麵上的胡須也冒出了頭。
聚會上,蔣今澈說他一切都挺好的,也一直沒結婚,沒談戀愛。他說他過得好,叫她怎麼能相信。反倒是她,日子過得倒是格外滋潤。
尹煜柃深深注視著他,她很想他,可剛見麵幾小時,還沒好好敘敘舊,補上這八年的空缺,便又要分彆了。
“今年是最後一年了。”
視線碰擦一瞬,蔣今澈不著痕跡地偏開,“嗯。”
恰恰是他這一閃躲,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腳,輕輕吻上他的唇。
是太久沒見的原因嗎?他似乎是愣了一下。
男人不為所動,五秒過後,微不可察地進行避躲,按著她的肩膀,動作很柔地扶她站穩,然後抬手整理了下她的頭發,語氣很輕:“那我先走了。”
尹煜柃沒多加懷疑,彎著眼角,“嗯。到的時候給我發個消息。”
“好。”
背著雙肩包,男人走起路來腳步沉重而緩慢,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孤寂而落寞,仿佛整個世界都壓在了他的肩上。
天空的霞光漸漸地淡下去,由深紅變為緋紅,又從緋紅變為淺紅,最後,一切都消失殆儘。
見到尹煜柃口中的蔣今澈時,沈逾晟的情緒並不算好。
他不知道蔣今澈怎麼突然來見她了,是特意來找她的?他到底要做什麼?帶她走?
至此,他還能保持著理智。
原以為這已經是最糟糕的事了,沒想到緊接著,還有令他心情降至冰點的事情發生。
——她和蔣今澈接吻了。
立於二樓圍欄邊沿,少年眼簾微低,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麵色平靜,無悲無喜。
然而越是平靜,越是讓人覺得有些膽寒。
緊盯著電梯上行,男人自他對麵走過,少年手中的空瓶不自覺地被捏緊,直至變形。
“欸,那人你認識啊。”
“不認識。”
聲音冷得嚇人。齊嘉宇和李越都怔了怔。
下一秒,空瓶被丟入垃圾桶,發出響亮的動靜,沈逾晟從另一邊的電梯離開。
沉靜之下,正凝聚著狂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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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五點半,尹煜柃遲遲未歸家,季姨開始準備晚餐,沈逾晟待在房間裡,一筆作業都沒有寫。
晚上六點一刻,晚餐準備好,季姨叫沈逾晟下樓吃飯,他說再等會兒,餓了的話你們先吃。
晚上七點,沈逾晟沒等到尹煜柃回來一同吃晚餐。
晚上十點,尹煜柃是醉著被季姨從大門口攙著回來的。
沈逾晟幫著扶過來,叫季姨早點休息,轉頭去衛生間將毛巾染濕,擰乾後拿過來幫她擦臉。
她身上帶了明顯的酒味,喝了酒的緣故,本就白皙的膚色,愈發氤氳紅潤,帶著酒暈。
少年坐在她的正對麵,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去擦拭她花貓似的臉,中間隔了十幾厘米。
女人醉得有些迷亂了,在沙發上坐不太穩,不自覺地往沈逾晟的身旁倒,混亂之餘還存有著清醒,勉強用手撐了一下沙發墊,將二人距離控製在恰當的距離。
“逾晟……對不起啊,今天沒陪你吃飯。這麼重要的日子……對不起……”尹煜柃醉醺醺地說道。
夜色朦朧深沉,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沈逾晟將她細微的舉動看在了眼裡,眸中閃過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