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不知?”王山源詫怪地望了顏首夏一眼,又道,“你們不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嗎?”見顏首夏不應聲,他又一揮手道,“罷了罷了,她總是這般沒規矩,興許還在外頭獵殺混沌怪物吧。”雖然都是儒門弟子,可並非所有人在禮序之中。沈藻放誕輕狂,儼然近乎道門習氣。
赤原。
沈藻手中提著一柄劍,法衣被尖利的鱗爪勾破,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在她的腳下,躺著一具七零八碎的混沌怪物的屍體。這些怪物一片混沌,但是它們隨時隨地都在演化。譬如鱗爪,便是根據此界之生靈演變的。沈藻皺眉望了眼逐漸西沉的烈陽,法劍幻化成了酒葫蘆,飛回到了腰間。
她不準備繼續尋找混沌怪物藏身的巢穴,而是要在夜幕降臨前設下一個屏蔽外氣的陣法,畢竟夜間遊蕩的混沌怪物成群結隊,非她一人能敵。
烈日的最後一道餘輝被夜色吞噬了之後,那在赤原上縈繞了整整一日的酷熱瞬間被掃蕩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氣與混沌。淡淡的灰霧在夜色之中無儘蔓延,山石、林木以及混沌怪物俱是藏身於其中,呼嘯的風在赤原上吹動著,時不時傳出一道低沉的嗚咽聲。
陣法阻隔異氣,散發著清湛的光芒。
沈藻坐在了山石上,炯然有神的雙眸落在了遊動的混沌怪物身上。心中起了攻殺的念頭,可她仍舊將之隱忍了下來,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忽然間,前方靈機劇烈波動,連帶著灰色的、充滿陰翳的霧氣也扭動了起來。一道雷芒滾蕩的長河自中天傾倒,仿佛天河之水倒泄。隆隆的滾雷聲不絕於耳,大地也在這般威勢之下震顫。
“太上水法?太陰天心雷?是李淨玉?”沈藻心念微動,催動著法力彙聚在雙目之上,她的眼中光芒一綻,視線穿透了那層霧氣落在了在夜中行走在赤原的兩人身上。
李淨玉負手踏浪而立,水光瞬息之間便漲得百丈高,混沌怪物被水光卷入,身上的混沌之氣俱是被雷河中的雷氣剝除,頃刻間便化作烏有。一側的紀玉棠,手中持著落月之弓,神意一轉,便有數道碧芒生出,化作呼嘯的怒龍撲向了混沌怪物,砰砰數聲之後,地麵隻餘下了數枚滾動的混沌珠。
李淨玉勾了勾唇,語調輕快:“有人在看我們。”
紀玉棠眉頭微微蹙起,也感知到了藏於暗處的窺視。她轉向了李淨玉開口道:“這附近是浩然正道的駐地,發現了靈機的波動自會一觀。”頓了頓,她又道,“我們走吧。”她們的目的地是東海,並不想在這一處起風波。
李淨深深地望了紀玉棠一眼,她一下子便看穿了紀玉棠的心思。她一拂袖,將地上的混沌珠攝了過來,漫不經心地開口道:“那就繼續走吧。”
混沌怪物在夜間遊蕩,各宗弟子都會在這等時刻前往獵殺,至少要將駐地邊界處的混沌怪物清理了,從而不讓它們繼續向內推進。隆隆的雷聲不僅驚動了不遠處的沈藻,同時也驚動了數位儒門的弟子。在白日裡他們得到了太上三宮那邊傳來的飛書,心中生出了些許顧忌,生怕魔門修士不顧一切來此處攻伐,當即出動了數名金丹期的弟子前往一探究竟。
“此處一片狼藉,應當離開不久。”身著儒衫的青年弟子嘟囔了一聲。片刻後,他感知到了一陣細微的法力波動,當即回身暴喝道,“誰?”他的警惕心一起,眾人也跟著動作,身上浩然正氣湧動,一枚枚文字在周身旋轉。
“師弟來這邊做什麼?”沈藻從暗處走了出來,她的指尖搭在了酒葫蘆上,眸光幽邃如海。
“原來是沈師姐啊。”那說話的弟子鬆了一口氣,朝著沈藻一拱手,頓了頓又道,“師姐可曾看到此處有人鬥法?”
沈藻故作詫異地一挑眉,她將一袋混沌珠拋給了那弟子,問道:“你是說這裡的混沌怪物嗎?”
那人接過了混沌珠,恍然道:“是師姐在這裡獵殺嗎?宮師還以為有魔門弟子來襲呢。”
沈藻訝異道:“魔門不是被太上三宮鎮殺了麼?”
青年師弟沉聲道:“可尚有惑心宮女修在,而且北海妖修也與她們走到了一起,不可不防啊。太上駐地才發來訊息,師姐你不知道嗎?”
沈藻搖了搖頭,歎息道:“我這段時間都在赤原上。”
“原來如此。既然此處沒有魔修,那我等便先離去了,疆界那處的混沌怪物可不少,它們身上生出了鱗甲,極難破開。”
沈藻頷首,等到了那群儒門弟子都離去後,她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在此處施展法術神通的果真是李淨玉,而紀師妹也與她同行。玄門弟子或許會詫怪魔修怎麼會跟北海妖修走到一起去,可她心中卻明白,這是必然之事。先不說李淨玉與紀師妹的交情,光是兩人都是被太元道宮目光鎖定,便足以使得她們同行。
不過她們二人離了各自宗門的弟子一直走到了浩然正道的駐地,是準備做什麼嗎?此事若是被太上三宮知曉了,恐怕路途會不得安寧吧?思忖了片刻後,沈藻也不管設下的屏護之陣了,而是化作了一道虹光朝著李淨玉和紀玉棠二人離去的方向追逐去。
暗沉靜謐的夜。
咕嚕咕嚕聲清晰可聞。
紀玉棠微仰著頭,擰眉道:“月中藏影。”
李淨玉應了一聲,又道:“有人追過來了。”她的五感何其敏銳,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靈機的波動。碧海潮生珠繞著周身打轉,身後一道月影若隱若現。紀玉棠麵上滿是警惕,手腕一翻便將落月之弓抓在了手中。等到那道虹光在半空中化作了熟悉的人影,她才一挑眉,訝然道:“是沈師姐?”沈藻是春秋天闕弟子,追出來也不奇怪,隻是為何隻有她一人?
“李道友。”沈藻淡然的視線掃過了麵上含笑的李淨玉,最後快速地掠過,落在了紀玉棠的身上。她眨了眨眼道,語氣溫和了不少,“紀師妹。”
雖然說是故交,可在這等形勢下誰知道會生出什麼變數?紀玉棠並沒有收起法器,而是對上了沈藻的視線,詢問道:“沈師姐來這裡做什麼?”
沈藻輕嗬了一聲,意味深長道:“這話我應該問你們。”
李淨玉一挑眉。
紀玉棠內心深處十分不想與沈藻動手,她搶在了李淨玉開口之前應答道:“我們無意與浩然正道為難,隻是恰好路過此處。”
沈藻擰眉道:“你們還要繼續往東走?”思忖了片刻,勸誡道,“僅僅你們二人?太上駐地那邊已經掌握了你們的行蹤,此行恐怕極為危險,不如回去與同宗弟子待在一起。”
“就算太上三宮要尋仇,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動。若隻是三四人,尚不值得我二人顧慮。”李淨玉漫不經心地接過話。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沈藻道。她直視著紀玉棠,等待著她的答案。
紀玉棠沒有理會倏然轉頭凝望著自己的李淨玉,她認真地對上沈藻道:“該回頭的不是我。”她的道不是給旁人做墊腳石的。
沈藻聞言一怔,片刻後歎息道:“你說得不錯。他們大概是瘋了。”
紀玉棠眸光湛然:“沈師姐也這麼認為嗎?”
沈藻抿著唇沒有回答,她朝著紀玉棠擺了擺手,便化作了一道遁光向著反方向去,那身形比之往日更顯落拓。
“沈師姐——”
李淨玉垂眸掃了紀玉棠一眼,慢悠悠道:“她不認同玄門的道念了,恐怕要從玄門脫離。”
紀玉棠眉頭不由得蹙起,她道:“像雲赤心一樣?”
“那倒不至於。”李淨玉笑了笑,又道,“不是所有脫離原先宗派的玄門弟子都會入我魔道之中的。”自玄入魔,不管理由為何,不都是一種難以化解的執?彆看如今的忘情宗弟子仍舊擺出一副玄門的姿態,可要是關乎道途,他們的狠心程度可不亞於的天海魔宗。
兩人的目的地並非儒門駐地,為了少生事端,在附近的停留的時間極為短暫。
一路往東行去,但凡道路上遇見的混沌怪物,不管是白日還是暗夜,都直接出手斬殺了。約莫行了一月,自身功行不見得提升多少,那混沌珠卻是越來越多,幾乎堆滿了儲物袋。“這些混沌怪物是一團混沌元炁所化,其孕生的混沌珠可是不可多得的寶材。”李淨玉一邊開口,一邊著手祭煉一番。她以法力為薪火,將堆積如山的混沌珠融合到了一處,祭成了九枚清光湛湛的寶珠。
紀玉棠瞥了一眼道:“用它煉你的碧海潮生珠麼?”
李淨玉搖頭道:“僅僅是金丹境界的混沌怪物所落,恐怕層次還不夠。”她如今已經是金丹境了,借著龍丹將碧海潮生珠推動到了寶器的層次,接下來要成真器,恐怕需要更上乘的天材地寶。亦或者借助某種玄異的力量。她心中已經有了謀劃,在混沌影界的這九年,勢必要做成此事。若是不能夠成就元神,那回到九州之後,恐怕難以應對到來的危機。
紀玉棠“喔”了一聲沒有繼續再詢問。
臨近東海,並沒有因那片浩蕩無際的水澤而生出半分清涼意,反倒是那灼燒之感更為熾熱,仿佛十枚大火球當空燃燒。
紀玉棠定定地注視著前方,歎氣道:“海水如沸,難以穿行。”
李淨玉朝著紀玉棠招了招手,微微一笑道:“過來。”
紀玉棠擰眉,不解道:“做什麼?”
李淨玉伸出了左手,將寬大的袖子一撩,當即露出了一截如霜雪般的皓腕。同樣是金丹之體,紀玉棠修龍功,本就陽氣極盛,麵對此等酷熱,連力道之身都耐不住,額上布滿了汗水。但李淨玉不然,她修太陰之體,身上極涼。紀玉棠猶豫了片刻後,想著以大局為重,便化作了小白龍纏繞在了李淨玉的手腕。
冰涼的觸感掃除了鱗片上的熱意,紀玉棠下意識地縮緊身軀,牢牢地鎖在了清涼的腕上。
李淨玉抬起手,與那雙純淨的金瞳對視。她囅然一笑,眸光流轉生輝:“舒服嗎?”